紅母要帶沙塵參觀紅殿。頭等艙紅殿完全不在沙塵的想象之中，它其實就是建立在山頂?shù)囊粋€網(wǎng)絡(luò)核心設(shè)備和一個量子管理系統(tǒng)。除此之外，就還有一間倉庫，倉庫里也沒有別的，不過存放著紅母有生以來用過的各種身體。各種膚色，高矮胖瘦，男性女性，都有。
“我可以通過任何人的意識找到他的DNA，生成一具身體，然后擁有它?！奔t母介紹說。
“你用的是那些五星精英？”沙塵問。
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巨大身體生產(chǎn)車間。紅母站在門外一個巨大的鍵盤前，僅用了十分鐘時間，就完成了從黑籠子調(diào)取種子，到找到DNA，到生成一個身體的全過程。那身體不是別人，是真心英雄。
紅母問：“你認識他嗎？”
沙塵感覺自己汗毛倒立。
紅母又問：“你想我激活他嗎？”
沙塵失措得白了臉，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似乎是因為他的猶豫，紅母沒有激活那具身體。她這么做只是為了讓沙塵了解這一點，她告訴他，他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就是在這里像這樣產(chǎn)生的。不過她同時還告訴他，他的大腦里不光裝著他自己的意識，還有另外五個人的。她說她這樣做主要是為了讓沙塵變得更強大。她說：“如果我把你上傳互聯(lián)網(wǎng)，你很快就會變得像我一樣所向無敵，無所不能。但那是今后看情況的事情。目前我先放幾個人的意識在你頭腦里，如果什么時候你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但愿它們能派上用場?！?p> 整個頭等艙紅殿除了紅母沒有別人。但紅母卻等于一個龐大的人群，她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和量子管理系統(tǒng)共享著任意的意識，她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任意一個人群，或者說整個人類。當然，她告訴沙塵說，事實上就目前而言，整個人類也就指的是她的手機族群了。她說：“你別尋思炸基站的事，那只能是斷了手機族和二等艙紅殿以下的網(wǎng)絡(luò)?！彼f：“我有五千顆衛(wèi)星在天上，你想斷了我的網(wǎng)絡(luò)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闭f這話時，紅母一雙眼睛緊盯著沙塵，那種略帶點挑逗眼神讓沙塵很不自在。
她說：“別害羞，你看著我的眼睛?！?p> 沙塵別抗拒著，但最后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只覺得一陣眩暈，就到了一個世界盡頭一樣的地方，空中是無數(shù)觸手可及的衛(wèi)星，月亮超乎想象的大，還有火星、沙塵叫不出名的其他星球……只聽耳邊“呼”地一聲，他又這被拉回到現(xiàn)實來了。
“看到了？”紅母問他。
他沒吭聲，像是因為沒看夠，在生氣。
“那還僅僅是通訊衛(wèi)星?！彼f。她沒有理會他是不是在生氣。
又說：“不過，這都只我在用?！?p> 她說：“我在二等艙以下運用的是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主要考慮到方便管理，當然還為了防范種子被盜。這些年，一部分曾經(jīng)把人類看成廢品的家伙又眼紅我的莊稼地了，時不時的想來掠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例成功過。”
她說：“但我知道他們不會罷休。”說到這里，她站下來認真地看著沙塵，十分鄭重地說：“這就是我為什么想把你留下，因為……”她若有所思地踱了兩步，又用了開玩笑的口吻接著說：“因為我想去度個假?！边@個玩笑在沙塵那里沒有得到響應(yīng)，倒是她自己笑起來。她說：“一個人在這頭等艙待著，其實怪無聊也怪寂寞的?！?p> 末了又用詢問的口吻說：“也許，我可以把紅殿這個攤子全部交給你，那樣我就可以外出放松一下？”
沙塵卻一直在走神，他在想如何才能把紅母給治了。他能想到的是病毒。但紅母當場就告訴他說：“你別瞎琢磨了，想治我，用病毒當然不錯，但前提是你的病毒必須由我的源代碼生成，可我一直生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每時每刻都在改變，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憑你，能拿到我的源代碼嗎？”
沙塵顯然又是一頭撞到了墻上。
那之后紅母領(lǐng)著他去參觀了命令控制中心，并看上去毫不設(shè)防地把紅殿系統(tǒng)電路系統(tǒng)主機和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主機介紹給了他。
沙塵想，打開這兩臺主機肯定需要紅母的DNA。正這么想，紅母就告訴他說：“你猜得對極了。”
但她并沒有演示給他看。
當你的每一條路都被堵斷了，你就該改名叫“困獸”了。沙塵現(xiàn)在就是這種感覺，他的四周是紅母那無形的，卻又是天衣無縫的鐵墻，他每一頭都只能撞到絕望之上。到這份兒上，他已經(jīng)在絕望的盡頭灰心喪氣，以至于疲憊不堪。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回到了紅母的房間，于是他徑直走向了房間那張沙發(fā)，直直地躺下，說：“不管你要拿我怎樣，都先讓我睡一覺吧?！?p> 紅母挑起嘴角微笑了一下，意思是叫沙塵別打什么鬼主意。事實上沙塵也沒打什么鬼主意，折騰到這份兒上，他早已經(jīng)明白自己成了如來手心的孫悟空：翻多少跟斗都沒用了。紅母是會讀心的，看沙塵的心里的確干凈得只剩下疲憊了，也就罷了。當然，她并不在意沙塵是不是會趁她睡下后悄悄逃走，因為她知道他根本就逃不走。但她實在沒想到沙塵會夢游，歷史以來，她也不曾注意過夢游的神奇。
沙塵開始夢游的時候，紅母也已經(jīng)深睡了。沙塵沒有過夢游史，這是第一次，是潛意識的作為。老憤青那句話是千真萬確的：生命自己會找出路。既然紅母有讀心術(shù)，那我就啟用潛意識。既然紅母設(shè)置了銅墻鐵壁，我就啟用超自然力量。當意識受困于一個別人強加于它的身體，它就會想心辦法突圍。所有的夢游史，都在證明夢游可以實現(xiàn)人醒著時沒法實現(xiàn)，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一些事情。那么現(xiàn)在，沙塵的潛意識想讓他去完成他那些看起來已經(jīng)毫無希望的心愿。
是的，他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又徑直去了紅母的臥室。他要拿到她的DNA。不過他在臥室門口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拿不準他們這樣的身體怎樣界定DNA。唾液可以嗎？他甚至沒注意過自己是否有唾液。他伸手指到嘴里攪了一下，攪出來一條綿長的口水，算是確定自己是有唾液的了?？蛇@又能說明什么呢？再說誰敢去紅母嘴里掏唾液呢？那就頭發(fā)吧。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覺得它們的確是真的。不過他心里仍有疑慮：紅母整天生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每分鐘都在經(jīng)歷互換、更新、重建，那么誰知道她的DNA識別是不是要每天都重新設(shè)置呢？
只有試一下了。
沙塵走向了床邊，并在床頭柜里找到了一把剪刀。紅母背對著他睡著，正是好機會。他伸出了手?？删驮谒麆傄サ筋^發(fā)的那個時間，紅母翻過身來了。沙塵嚇得不輕，急忙貓到床下。好在紅母并沒有醒來，她只是翻了個身而已。等她呼吸均勻了，沙塵又試著爬到床的另一邊。紅母的頭發(fā)就在眼前，只需要伸出剪刀輕輕一下，就能拿到?？墒虑檎窈芏嚯娪皹蚨我粯?，他剛伸出手，紅母又翻過來了。
難道紅母是故意的？她其實知道沙塵的這點兒勾當？
不管如何，沙塵再不敢冒然抬起頭來了。不過他又很幸運，他竟然在地毯上發(fā)現(xiàn)了一絲頭發(fā)，就在他的眼鼻子底下，而且一看就是紅母的頭發(fā)。他欣喜地撿起那根頭發(fā)，爬出了臥室。
他不知道這根頭發(fā)有沒有用，但他還是拿著它去了命令控制中心。他希望它能為他打開控制中心的門鎖，可事情正如他懷疑的那樣，這根頭發(fā)沒用。他反復(fù)試了三次，三次都被提示：DNA識別失敗。那之后他再也沒了嘗試的機會，因為門鎖已經(jīng)直接將頭發(fā)吸走了。
他只能猜測：因為頭發(fā)很邊緣，又或者紅母太喜歡這個發(fā)型，所以她從來不對它進行刷新。也就是說，在紅母身上，頭發(fā)已經(jīng)很古老了，自然不可能涉及到她最新的DNA設(shè)置。
那么，看起來只有取別的了。這之前，紅母領(lǐng)他進命令控制中心的時候并沒有避諱開門的過程，她將手臂伸進DNA識別門鎖的時候，沙塵就在她跟前。顯然她的手臂是最方便的了，可這種情況下惦記紅母的手臂，顯然又是最不靠譜的。割下一片肉也是可以的，可這樣的想法同樣愚蠢至極。沙塵急得牙癢癢，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就看到了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那里頭放著兩個新鮮的煙蒂，顯然是紅母睡前抽下的。然而煙蒂上，一般情況下都留有唾液斑。
事情正像沙塵想象的那樣，他用這兩個煙蒂成功打開了命令控制中心的大門。更令人驚喜的是，他還用它們打開了兩臺主機。是的，要關(guān)掉紅殿網(wǎng)絡(luò)和電路兩大控制系統(tǒng)，將在他手指一按之間?？墒?，沙塵的手舉在半空竟然落不下去了。雖然現(xiàn)在是晚上，但手機族并沒有全部回到船上，有上夜班的，有貪戀夜生活的，這會兒都還留在模擬領(lǐng)域里。還有云端那些諸如巴豆一樣寄生在低級模擬體里的游魂，還有如老憤青一樣被迫在紅殿外面的模擬領(lǐng)域流浪的人們，還有黑籠子里的種子，甚至還有紅殿里的人們，他們雖然屬于紅殿，但他們的腦子里實際上全裝的是手機族啊。那么，這一手指按下去，他們的結(jié)局會是什么呢？
那么，能打開這兩臺主機的機會又是多少？沙塵知道，這一次錯過，幾乎就沒有下一次了。即使他還有機會回到頭等艙，也不可能這么輕易就進入到控制中心了。
他就這么糾結(jié)著，直到手舉得發(fā)酸才做出了決定。
他決定暫時放棄這次機會，去爭取盡可能的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