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余生藝術館里走出來已經是閉館時間。
來時顯得涼爽的風,此時夾帶著細小的雨絲打在皮膚上透著寒意。
明明是五月末的天氣,卻仿佛回到了初春。
看了看手里安德森寫下了電話號碼的紙條,我折了幾折,把它收進了口袋里。
“我們會再見面的,瞿小姐。”在表明了自己會和前館長聯系,并幫忙打探那個創(chuàng)作“余生”的學生的消息之后,安德森從容地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電話遞給我。
不知道為什么,安德森給我的感覺帶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或是因為他獨屬于混血兒的五官,又或是因為他說話時帶些胸腔共鳴的低沉發(fā)音。
這是個幻覺一樣的男人,神秘,且令人感到暈眩。
深吸了一口氣,我再一次回到了通往藝術館出口的綠植花園中。等我繞出來的時候,雨勢已經漸漸大了起來。
尋找著沿街的樹蔭和屋檐,我試圖穿越雨幕向來時的方向靠近,然而走了不到五分鐘,我就成功地被已成瓢潑的暴雨困在了一家小小的店鋪門口。
拍拍肩膀和衣袖的雨水,我終于想起把系在腰間的外套取下默默套上。
店鋪里的電視正在播報天氣,什么臺風登陸,什么持續(xù)強降雨,什么大風雷暴禁止出港聽在我耳朵里一個比一個驚心動魄。
看著屋檐邊像是開了最大水龍頭開關的水流嘩啦啦啦攔在我眼前,又想了想來時的五十幾分鐘步行路程,我只覺得前方車流的閃爍尾燈都顯得十分朦朧。
唉,瞿琰琰的今天,又是不看天氣預報也不帶傘出門的一天,更重要的是,今天的瞿琰琰,還沒帶手機沒帶錢。
“小姑娘,要不要打個電話讓你家人來接你哦,這雨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的了。”店鋪老板娘在柜臺里向我招了招手。
“呃,沒事,我再等等。雨小一點我就走了。謝謝您?!币膊恢来蚪o誰,我謝絕了老板娘的好意。
“沒事的哦,電話我就放在這里,你要用就用啊。”老板娘走出柜臺和坐在一旁小桌邊的老板還有女兒一起看起了電視。
天色越來越暗,路燈在深藍的夜幕里一盞連著一盞地亮起來,之前那些和我一起小跑著躲雨的行人逐漸被打著各色雨傘形色匆匆的人們所取代,我站在小店門口低矮的臺階上望著遠處十字路口的大屏幕上播放著的廣告或節(jié)目,感到有些饑餓。
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似乎學生時代我也常常因為沒有出門帶傘的習慣被青市變化無常的天氣困住腳步。時隔多年,我又回到了我學生時代所待過的城市,又一次,被這個城市的雨好好教育了一次。
只是這次,沒有書包,沒有體育館的籃球賽,沒有一起看比賽的人,也沒有打比賽的人,就連比賽結束后,可以一起沖到雨里的人都沒有。
十年前的瞿琰琰,是憑著怎樣的勇氣拉著術潔冒著大雨一路從體育館跑回宿舍的呢?
印象中那天我和術潔被人潮推到了鮮花簇擁的前列,比肩接踵中我們果然因為花粉過敏不停地打起了噴嚏。為了防止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過于丟臉,我和術潔拼盡了全力退出了人群躲到空氣流通的大門口。
那天的雨,似乎也像今天這么大。
我卻和術潔站在門口互相嘲笑著對方打噴嚏打到泛紅的鼻頭,不一會兒遏制住了噴嚏,我們看了看越來越近的擁著鮮花的人群,終于決定冒雨離開過于熱鬧的體育館。
那天的人,似乎也像今天這么多。
人群的騷動帶著尖叫混在風雨中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不知道路邊發(fā)生了什么,我只看見雨幕中穿梭的雨傘改變了方向朝一個地方聚攏過去。
不一會兒,聚攏的人群卻又無聲地讓開了一條通道,路燈下虛晃的人影幢幢,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雨幕的那一頭。
“哦呦,怎么回事啊?!崩习迥锫犚娏藙屿o跑了過來,“哦呦,老頭子你來看哦,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人來了哦?!?p> “什么啊老太婆,哪個大人物啊?!钡昀习逡膊痪o不慢地起身走了過來。
“天吶,是明星嗎,我拿個手機!”老板的女兒從位置上跳了起來。
隨著那個身影的靠近,人群也逐漸向我涌來。
雨一直在下,電視與大屏幕的聲音也十分嘈雜,可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臟越發(fā)劇烈的跳動聲音在耳邊一聲一聲地回響。
啪嗒一聲,女孩兒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終于那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微卷的額發(fā)被雨水沾濕,卻因為他過分出色的臉龐絲毫不顯狼狽。路燈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藏著的神色莫辨,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帶著漫不經心的調子。
“瞿琰琰,所以你是想在這兒站到明天嗎?”
我的腦子大概是被餓得卡了殼,愣了半晌,我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啊,是你,那什么,我剛好,沒有帶傘,哈哈?!?p>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張斯達說:“跟我回家?!?p> 好不容易擠過來的保羅把雨傘撐到了我和張斯達的頭頂,怨了一句:“哎呦琰琰,你怎么什么都不帶就出門,讓我和梓源好找?!?p> “抱歉,我也,沒想到會下這么大的雨。”
“沒事沒事,人沒事就好。走吧走吧,趕緊回,別等會兒感冒了?!北A_一邊示意保鏢維持著秩序一邊向車的方向走。
張斯達一手接過了保羅遞給他的雨傘,一手環(huán)著我的肩膀跟在保羅后面,似乎是害怕我淋到雨,他的手環(huán)得很緊,表情卻沒什么變化。
“張斯達,我,你生氣了?”坐到車上關上車門,我問一旁拿毛巾擦拭著頭發(fā)的張斯達。
張斯達不說話。
“琰琰你別問了,訪談結束小陸拿著你的包給我們,我讓他帶給你的時候他臉色就不對,結果非讓我提前結束了行程出來。一問公寓管家,你果然不在。”保羅也上了車一臉擔憂,“我們這不就出來找你了。還真讓他說準了,你出門從不帶傘。你說你,也不知道借別人手機打個電話什么的,我們要不是問了小陸,還不知道找你找到什么時候去?!?p> 緩緩駛離人群的車里,似乎有什么暗涌一般的氣氛在逐漸蔓延。
“我……”想說些什么來打破這種詭異的安靜,我開了口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這么多年了,瞿琰琰,你還沒放棄找她嗎?”
~~~~~~~~~~~~~~~~來自張斯達“我才沒有生氣”的問候~~~~~~~~~~~~~~~
他果然在一處窄小的屋檐下找到了被雨困住的她。
和很多年前一樣,有些煩惱又好似無所謂的表情,被風吹得沾上了雨水顯得有些狼狽的衣角。他感覺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情緒在慢慢發(fā)酵,那個女人在他眼里的身影越發(fā)地清晰了,清晰得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她。
踩在地上積水濺起的一瞬,他的心也隨著雨滴一起墜落,一直墜落下去,砸在黑色的大地上,重重地,重重地疼痛起來。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想快些把她擁入懷里,好像這么做就能填滿自己心里的空缺,好像這么做就能掩蓋住自己的慌張,但他不能這么做,這是他和神所做的交易,這是他所需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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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狐
第七大章章節(jié)名出自:林二汶《玫瑰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