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nóng)之獄并不在陳城,而是在距離陳城西南方向六百里的陽山。
陽山,聽起來似乎陽光燦爛,一片祥和。
但其實這名字的由來,則是因為這座山上寸草不生,遍布礦石,尤其是地表有大量的云母石英裸露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fā)出奪目的光芒,遠(yuǎn)遠(yuǎn)看去這座山一片晴光燦爛,因而叫做陽山。
陽山?jīng)]有草木,自然少有生靈棲息,一條大河穿過山腹,形成地下暗河,名曰陽水,有穿過大山澎湃而出,向北奔流注入洢水。
而在這條暗河中,則生活著一種奇怪的動物,叫做化蛇,人面而豺身,鳥翼而蛇行,是一種擅長興風(fēng)作浪的妖獸。
而神農(nóng)之獄便建立在陽水暗河附近的溶洞中,關(guān)押在這里的囚犯,則要負(fù)責(zé)開采礦石,運到陳城進(jìn)行冶煉。
六百里路途,對于彼時的先民來說,即便是巨人,也頗遙遠(yuǎn)。
此時,在距離陳城十里外,萬里晴空上浮動著一朵白云,白云中是不是露出一個黑發(fā)如瀑的俏臉來,緊張地眺望大地。
她的眼角還殘留著淚痕,腦海中不時響起母親方相氏芷蘿的叮嚀。
前一夜,是方相氏芷蘿拉住要沖出門外的嫫。
“你去哪里?”芷蘿焦急地問。
“去救鴻!”嫫扭頭,鷹視狼顧,“探子說他回來了,正在去驛館的路上?!?p> “想必他已見過神農(nóng)氏了?!狈较嗍宪铺}呵斥道,“你可不要再去添亂?!?p> “他會沒命的!”嫫想掙脫母親的手,卻發(fā)現(xiàn)母親竟然有如此強(qiáng)大的力量,從前與她切磋,恐怕只用了三成的本事。
芷蘿惱怒起來:“不許去!”
“他若是死了,我就一輩子不嫁?!辨坪敛幌嘧?。
方相氏芷蘿氣極,使擒拿將嫫的雙臂反剪在其背后,將她按在地上,怒斥道:“如此我便將你鎖一輩子!”
“那我便隨他去死!”嫫厲聲咆哮,忽然衣袖中竄出一把白骨短刀,向上一撩,寒光如月華冷徹,驚得芷蘿慌忙向后閃身,嫫也隨之脫困。
“好個逆子,連母親也要傷?”方相氏芷蘿氣得滿臉通紅,鳳目圓睜,睚眥劇烈,猶似猙獰的羅剎。
但嫫也不甘示弱,站定了側(cè)身斥道:“母親不要阻我。我與他本是鴛鴦交頸、連理同根,母親試想,他若遭不測,我當(dāng)何彷徨?”
芷蘿面色一定,臉上的怒氣漸漸化開,眼睛里又盈滿了母親的慈祥,嘆息道:“你這孩子太過急躁,也容不得我與你細(xì)說。如此我們便作個約,你且待我把話說完,如何定奪由你,可好?”
“好!”嫫將骨刀龍牙收入袖中,轉(zhuǎn)過身看向母親,眼中的怒意也消失不見,只是因為方才的急躁,雙頰紅暈尚未消散,淚痕掛在臉上,仿似雨后的杏花,嬌艷欲滴。
方相氏芷蘿長身而立,有風(fēng)吹過,吹起她的發(fā)絲飄飄如柳黛,庭前綠樹如蔭,與她長裙上妝點的白玉遙相輝映,“少典部逆神,世子劫持祭品,本該遭天誅。但神農(nóng)氏卻早已與我商議,囚禁他父子二人,將少典部削去族籍。你可曾想過,神農(nóng)氏為何敢如此寬恕逆神之人?他的底氣又何在?”
這一問,讓嫫滿腔焦慮散作虛無,她的頭腦也冷靜下來,細(xì)細(xì)一品,大覺母親言之有理,不禁疑惑地望向母親,附和道:“為何?”
“因為對于少典部來說,尤其是少典世子來說,這樣的過錯,罪不至死。”方相氏芷蘿仰頭看向庭前的樹,樹上開滿了繁盛的夏花,在月光的照拂下,顯得無比清幽,“少典氏的血脈來自于大熊神大司命,他可是三圣皇下第一尊神,執(zhí)掌宇宙演變,規(guī)劃日月星軌,總領(lǐng)萬靈命數(shù)的神祇,即便是我們這世間的神帝,也要畏懼他。他們怎敢因為這樣一點過錯,就誅殺大司命的血裔呢?”
“母親,你是說鴻是半神?”嫫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感到有些荒誕。
然而方相氏芷蘿卻點了點頭,“先前我并不知道少典部的掌故,但明明他們的血脈已經(jīng)衰弱得無法熊化,而鴻這個從前十幾年一直被以為毫無薩滿之力的少年,竟然能夠化身白熊,讓我感到奇怪,也擔(dān)心你與他在一起有危險,便去請教神農(nóng)氏。這些話就是神農(nóng)氏告訴我的。尤其是鴻……”
方相氏芷蘿頓了一下,令嫫心頭一驚。她看到母親悠悠地轉(zhuǎn)過身來,滿臉莊嚴(yán)肅穆的神情,對她鄭重地說道:“鴻覺醒了大司命的白熊之力,和初代少典氏一樣,是最接近大司命之人,只是他現(xiàn)在的力量尚未成長起來,而他的體內(nèi)還有另一股強(qiáng)大的龍之力,或許日后他會超過初代少典氏……對于某些人來說,后果不堪設(shè)想??!”
嫫是何等冰雪聰明,立即想到,鴻是輔佐榆棢的,那么最因此寢食難安的非公子厲莫屬了。
“母親的意思是說……”嫫聽懂了母親的言外之意,但不敢確定,所以瞪大眼睛看向母親。
月光被一團(tuán)云彩遮住,灑下斑駁的清輝,照拂得方相氏芷蘿的臉色有些陰晴莫測,她沉聲叮囑女兒:“諸神不敢殺鴻,但卻可以借刀殺人。所以在鴻被押解到陽山獄的路上,必有高人伏擊!”
“母親,我這就去……”嫫心中驚駭,渾身冷得顫抖,忙不迭地就要出門去。
“誒!等等!”方相氏芷蘿趕忙叫住她。她回首時,又看到母親慈祥的笑容,“你這孩子,總是毛毛躁躁的,沒有趁手的武器,如何敵得過那個高手?”
“有龍牙!”
“可你不會用!那終歸是鴻的母親留給他的,必有玄機(jī),還給他!”方相氏芷蘿一邊說,一邊從袖子里抽出一條鞭子,遞給嫫。
嫫接過來一看,頓時瞠目結(jié)舌。
這條鞭子通體碧綠,布滿蛇鱗,握在手中感覺到沁人心脾的清涼,使人頭腦清醒,經(jīng)脈舒暢,讓嫫感到自己的力量也強(qiáng)勁了幾分。
“母親,這是?”
“這是用虺皮編織而成的,我且將它的用法告訴你。”方相氏芷蘿叮囑嫫一番之后才心滿意足,目送嫫縱飛騰空,往西南方向飛去。
嫫一直跟隨桑主學(xué)習(xí)巫術(shù),因而她的術(shù)法與薩滿之力大有不同,可以藏身在云朵中,甚至可以化作細(xì)雨飄然落下,可謂是千變?nèi)f化,防不勝防。
如今,她就躲在云朵里,翹首以待,等候她的情郎。
不過,她的內(nèi)心里卻并非歡喜,而是滿心警惕,不知道將截殺鴻的將會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