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御史驚異的叫喊,孫侍郎聚定了眼光,柳侍郎也立馬探出腦袋,遠遠望向廳前負手而立的紫衣男子,身姿威赫,眼神凜凜,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一股與他們這些敬畏禮法的士人截然不同,令人發(fā)指的輕狂之氣。
——這個激起風波的男人,竟然是極得新皇寵信的駙馬爺顏詎!
孫侍郎訝道,“他不留在宮中保護陛下,來此處干什么?行事居然還敢如此囂張!…就算他不怕得罪這里的主人,難道也不怕得罪公主么?”
李御史哧了一聲,“公主若不是被他哄得團團轉(zhuǎn),對他死心塌地,當初怎么肯下嫁給這樣一個出身低賤的武夫呢?”
“也難怪每回李大人見到他總不免義憤填膺。想當年先皇原一直屬意于大人的內(nèi)侄,非止一次夸賢侄可為輔弼良臣,又有躍馬之相,沒想到竟被這個牧牛兒用下三濫的方法奪走了他的應有之位。其實此事也并非只是李大人一家之辱,更是我們所有名門望族之辱…”
“既是公主認定了他,我也無話可說。”李御史的眼中閃過厭惡之色,緩緩收回目光,“我不喜歡他的原因,只不過是看不來那張眼鼻都翹上天的嘴臉?!?p> “嘿嘿,那他今日到此,不正是給人帶來一個狠狠抽他嘴臉的機會么?”
“未必。他雖然目中無人,可不是肆意妄為之人,莫非…”柳侍郎低聲沉吟了半晌,忽然老奸巨猾的一笑,“今日咱們?nèi)丝捎泻脩蚩戳?!?p> 在座的官員中有一小部分人曾與顏詎有過照面,無一不知新皇對他信賴備至,宛如心腹一般,更有長公主作為依仗,是如今最招惹不得的人物。有好幾個心想著要趁此機會向閣中眾人示好,畢竟難得能做一回護花使者,正欲擺出官威出言呵斥,一認出紫衣男子的身份,就驚慌的把頭縮回了窗內(nèi)。
但這諾大的閣樓中,卻有更多人并不認識顏詎。
“什么混賬東西,敢來曦風皓月閣搗亂!”
“驚擾了老爺?shù)难排d,簡直是不知死活!”
“快滾出去,不然要你小子好看!”
罵聲迭起,顏詎的眼神沒有絲毫改變,而唇邊的笑意更深。
“請客官速速離去,莫要再令我們?yōu)殡y。否則…”眼看這個人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騷亂,冷煙強壓著心頭的怒氣,攤開的手心朝上,向大門一比,示意男子趕緊離開。
話音未落,顏詎身形驀地一晃,冷煙感覺剎那間有什么東西拂過了頭頂。一道銀光如流星般從眼角閃過,就聽見一聲如同刺透紙卷的悶響,緊接著兩聲近乎沖破屋頂?shù)募饴曮@呼鉆入耳中。
冷煙立刻朝驚呼的方向望去,方才那三個罵得最大聲的男人,瞪大了滿含恐懼的雙眼,動也不敢動,像三只在雄鷹爪下瑟瑟發(fā)抖的雛雞。三個人的頭冠正中都插了一根發(fā)簪,并且都在相同的位置,簡直精準得可怕——倘若再往下一寸,穿透的必然是三人的頂心。
在場的每個人霎時噤若寒蟬,誰都可以看出來,出手的人要他們的性命實在易如反掌。
發(fā)現(xiàn)刺中發(fā)冠的那三根發(fā)簪格外的眼熟,冷煙心中一凜,一手探向已然松塌下來的發(fā)髻,同時回頭瞧了瞧身旁兩個姐妹的頭頂,整個后背頓然發(fā)涼。
——紫衣男子取釵,刺冠不過彈指之間,身手之神速,快到雙眼根本無法看清,還能保持目標毫無偏差,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如此深不可測的實力,難怪此人狂妄至斯。她自恃功力不弱,可與此人一比,哪怕加上身后的十一個姐妹,也完全不是對手。
閣中眾客見顏詎武藝高絕,一個個慌慌忙忙的垂下繡簾,以免殃及自身。
“我不想與女流之輩動手,但你們?nèi)粼賳?,休怪我掌下無情。”顏詎不屑一顧的斜睨了眾婢女一眼,徑直向樓梯的方向走去。
然而,沒有得到指示,圍在顏詎身旁的姑娘們根本沒有讓開的意思。
冷煙面色先是一白,惱怒的微紅轉(zhuǎn)瞬布滿臉頰,對身后的一個婢女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名婢女就急匆匆地奔上了閣樓的梯階。
凝眉看著仍在繼續(xù)前行的顏詎,冷煙高聲喝令,“曦風皓月閣絕不會讓任何人壞了規(guī)矩,姐妹們,現(xiàn)在就請此人出去!”
十一名婢女旋即合圍了上去,頭一回在眾目睽睽之下施展她們暗懷多時的擒拿之術(shù),顏詎卻連眼睛也沒有抬一下,步伐也不曾停止。
那八名身材悍碩的男子遽然擋在顏詎的四圍,一一揮出重拳破開以纖纖玉手結(jié)下的柔而韌的網(wǎng)絲。
婢女們知道這八人不過是紫衣男子的跟班護衛(wèi),下手更加不必容情,迅速以掌鋒與帶風而嘯的拳頭相擊。
八名勁裝男子竟全都被掌中所蘊的內(nèi)力震得倒退兩步,如果不是顏詎及時側(cè)開身子,其中兩個就已撞上了他。
顏詎停步,冷冷惻過臉,“平時賀羽就是這么教你們的?連女人都打不過,跟著我有什么用?滾開!”
八名男子聽到顏詎的冷聲呵斥,全都垂下頭,默不作聲的退到了顏詎身后,指骨間還帶著一股微微的酸麻。
婢女們趁著顏詎頓住了腳步,正冷著臉教訓手下,趕緊再次圍了上去。
顏詎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騰身躍起,瞬間落到了冷煙的背后,飛快的拍出兩掌,一掌擊中冷煙的后心,一掌擊向冷煙身旁那名婢女的肩頭。
冷煙與那名婢女頓時向前撲出數(shù)步遠,身體撞著柱壁,又軟綿的栽倒在了地上。
那名婢女一動不動的趴在地面,而冷煙用顫巍巍的雙手竭力想要撐起前身,嘴角嘔出一大口鮮血,整個前襟都沾上了血跡,又無力的跌了下去。
“冷煙姐姐!竹遙!”另外那九名婢女倉惶的奔上前扶起了傷重得不知生死的姐妹,通通憤怒的抬起頭,望著連看都懶得看她們一眼的顏詎。
冷煙已經(jīng)是她們幾人當中功力最高的一個,可顏詎一出手,眨眼間就擊倒了冷煙與另一個姐妹,而冷煙她們根本措手不及,甚至毫無還手之力。
盡管滿腔怒火,她們的心底也禁不住泛起強烈的懼意——實力天差地遠,憑她們根本無法攔住這個人!
顏詎擊倒冷煙和竹搖之后沒有作任何停留,若無其事的穿過向他怒目而視的一眾婢女,繼續(xù)往閣樓的階梯走去。
此刻,整座曦風皓月閣忽然前所未有的寂靜,唯有顏詎不急不慢踏過木階的腳步聲在耳邊不斷回響。
每一雙眼睛都默然的注視著顏詎。
抬起的左腳剛要在最后一級落下,一個身影猝然從第二層的暗處飛出,帶著一道冷冽的勁風劈向顏詎的面門!
這風馳電掣般的一擊,卻似乎早就在顏詎的意料之中,他立即揚起蓄滿真氣的左臂,削開鋒銳的利器,反手就是一掌。
襲擊他的人反應也出奇的快,緊跟著矮下身子,彈腳踢向顏詎毫無防備的腰腹。顏詎只遲疑了一瞬,卻并不打算避開,掌心反而又急轉(zhuǎn)向下。如果對方此時不肯變招,踢中他的同時,勢必也會吃下他這一掌。
——他從來不覺得以血換血的買賣吃虧。
果然那人并非不知顏詎掌下的厲害,輕捷的收回了腿,然后一道眩目的光影飛速從顏詎眼前掠過,如明月的清輝,又如破曉的日華,更如一個絕世佳人綻開湛然發(fā)亮的眼眸,刺向顏詎的胸膛。
“這是…清光劍法!你怎么會…”顏詎閃過身子,目空一切的笑意瞬間凝結(jié),神色變換不定。
剛避開一劍,毫不容情的鋒刃又接連急刺而來。顏詎被洶涌而至的劍氣逼退,騰落到了梯級的半中。
熾盛而燦爛的劍影頓斂,露出一張婉孌的臉孔,厲叱一聲,“不錯!這就是清光劍法,知道厲害就趕緊離開!”
面上的詫異之色轉(zhuǎn)眼間就褪去,顏詎又冷笑起來,“這套劍法的火候你目前連五成都還不到,我要是還手,只怕你連一招都接不住。我方才讓你三招,不過是念著教你這套劍法的故人。你若是再不讓開,繼續(xù)纏著我,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少女哼了一聲,揮動長劍,“大言不慚!”
“渺渺,住手!”忽然,有人出聲喝住了少女,那人接著又嘆了口氣,“…渺渺,他說的沒錯,你打不過他的。”
眾人耳中還回蕩著那般悅耳動人的嗓音,眼睛已牢牢釘在說話那人的面容之上,盡皆屏住了呼吸,生怕驚醒了眼前夢一般的景象。
一個窈窕婀娜的身影不知何時倚住了最高一層階梯的扶木,吹彈可破的肌膚不勝幽涼,纖弱的腰身宛若迎風弱柳般惹人一見生憐,如描遠山的蛾眉輕蹙,神色間帶著微微的薄怒與憂慮,卻猶自鎮(zhèn)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那張臉,簡直美得不似凡世中人。
少女怔怔的按下了劍,“瀟姐姐,你認識這個人?”
“不錯,我認識他?!蹦墙^美的女子揚起頭,雪白滑嫩的頸項晃得閣中眾人覷起眼睛,“顏詎,我隨你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