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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哉行

五十五 囂塵障目

苦哉行 細雨騎鹿 3352 2019-08-25 21:12:52

  孔大抓起地上的長刀,朝陸庭芝和顧少昂奔來。

  頃刻間,猙獰的臉孔急速逼近。

  顧少昂立馬撈起桌上的兩碗熱茶,狠力砸向孔大,同時拖住陸庭芝的手臂,轉(zhuǎn)身就跑。

  就在轉(zhuǎn)身之際,背后響起一聲低吼,兩人卻不敢回頭去看。

  奔出十來步,肩頭忽然吃痛,發(fā)覺被一只手牢牢扳住,接著身子頓時一輕。

  兩人被一股大力擲回茶寮中,撞到矮桌之上,老舊的矮桌被撞得四裂,渾身更是骨痛欲碎。

  “敢傷孔老大,要你們兩個小王八蛋死得好看!”孔小一邊大聲喝罵,一邊上下搓動著手掌,緩緩走近。

  “孔老幺,給我揍…”孔大憤怒的叫喚忽地被一個聲音打斷。

  “再擾我清靜者,死。”

  話音透著一股極為森冷的殺氣。

  孔大孔小都吃了一驚,往話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個頭戴紗笠的黑衣人仍是背對著他們,一動不動。

  他們這才留意到黑衣人腳畔有大半塊茶碗的碎片,想來是方才顧少昂失手砸到了黑衣人的桌前。

  聽見黑衣人突然放出如此狂妄的言語,兩兄弟的心頭生出了幾分驚疑和顧忌,可看到黑衣人連頭也不回,腰身看上去又過于瘦弱,不像是個習(xí)武的男人,全然不如口氣那樣唬人,又有些不以為然。

  “又一個嫌命長的,等下再收拾你!”孔大抹去滿臉的茶漬,摸了一下生疼的鼻梁,怒不可遏地舉刀向陸庭芝和顧少昂撲去,口里咆哮著,“媽的…”

  話剛出口,孔大的手背上立時挨了一記刀刺般的痛楚。

  兩枚菱形的鏢深扎進皮肉,手背驟然開始發(fā)黑,連手心的顏色也在變暗。

  孔大驚叫了一聲“有毒!”,霍然倒下,整個人痛苦得抽搐。而掌背上的黑氣逐漸蔓過了手腕。

  “大哥!”孔小連忙揪住陸庭芝的衣襟,把陸庭芝提了起來,當作盾牌一般擋在身前,朝黑衣人的桌前沖去。

  整個人被孔小牢牢制住,根本掙扎不動,陸庭芝的心底卻再次察覺到有一股與孔大中鏢前相同的力量驟起,霎時間如墮冰窟——想不到他平生不曾做過半件虧心事,最后竟然成了這賊寇的替死鬼!

  果然有一道光影遽然直飛了過來,陸庭芝緊閉雙眼,聽見身后的孔小發(fā)出一聲痛呼,箍住他的手也緊跟著松開,但他的身上卻沒有半點疼痛。

  陸庭芝愕然睜眼,發(fā)現(xiàn)顧少昂不知什么時候撲到了身前,臉色發(fā)白,身子搖晃,捂著肩頭跪跌在地。

  陸庭芝混身一震,連忙扶住向后仰倒的顧少昂,看見他的手掌下有腥紅的血色,輕輕挪開他的手,肩胛間赫然插著一記菱形的毒鏢。

  顧少昂微微張了張口,勉強對他一笑。

  陸庭芝的眼圈霎時通紅,握著顧少昂手掌的那只手也不住發(fā)顫,哽咽著說不出半個字。

  原來,這世上也有人可以為他不顧性命!

  孔大孔小的哀嚎聲越來越凄厲,刺耳,陸庭芝驀地醒覺過來,慌忙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那個黑衣人竟然已經(jīng)不在桌前。

  陸庭芝張惶四顧,一顆心直往下沉,哪里還有黑衣人的影子。

  目光忽然瞥見那名至始至終不曾出聲的青衣郎中,陸庭芝急忙上前懇求,“大夫、大夫,求您快快救人!”

  青衣郎中神色漠然,看也不看,搖了搖頭。

  顧少昂竭力隱忍的微吟聲不斷鉆入耳中,陸庭芝憂急不已,恨不得此刻受苦的是自己。頓時把平素的斯文與胸中的大道理拋得一干二凈,跪了下去,不管不顧地扯住青衣郎中的袍角,“求你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無論如何…先救人?。∏笄竽恪?p>  青衣郎中撇了陸庭芝一眼,悠悠舉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慢吞吞的答了一句,“這毒,唯有毒鏢的主人才能解?!?p>  說完,青衣郎中抬手向北指了指。

  在如此緊急的關(guān)頭,青衣郎中還作出這樣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結(jié)果卻并無救轉(zhuǎn)顧少昂之能,陸庭芝的胸口幾乎要噴出火來。

  一見青衣郎中伸出了手,陸庭芝連道謝的話也來不及說,就匆忙朝青衣郎中所指的方向追去。

  周圍的景色似乎并不是全然陌生,陸庭芝腳步不停,驀地發(fā)覺正急速奔行在他們來時的那條路上。

  這是回往雍都城的方向。

  如果不能盡快追到黑衣人,追著黑衣人回到雍都城門附近,恐怕會有暴露身份的危險。但陸庭芝此刻憂慮的并不是這一點,他只擔(dān)心一旦黑衣人入了城,將更加難以找到,大哥的性命必然不保。

  時間每多過一刻,大哥活下來的希望就少一分。

  前方始終毫看不到黑衣人的蹤影,陸庭芝越來越焦急,只盼著再一眨眼,就能追上那名黑衣人。

  滿身都是熱汗,陸庭芝的心底卻倏地生出一股凜意,立馬頓住腳步,幾枚毒鏢就如流星一般射在了腳前半寸的地方。

  汗水轉(zhuǎn)瞬就涼透了背脊。

  “好個臭小子,竟然能夠躲開!”忽然有話音在陸庭芝的身后響起,嗓音清亮,分明是個女人。

  陸庭芝回身,看見黑衣人站在一座小荒丘上,一手插著纖細的腰肢,雖然看不到紗笠之后的臉,但陽光穿透黑衣,映襯出了一副綽約的身段。

  他慌忙低下頭,“求姑娘賜我解藥!”

  黑衣女郎的眼睛似乎透過紗笠打量著他,冷笑,“妄想。”

  陸庭芝急問,“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也并沒開罪過你,為什么非要我大哥的性命不可?請姑娘高抬貴手,饒了我大哥…”

  “住口。再敢多話,你也不要想活?!焙谝屡煽谥械瓦常碛耙言跀?shù)步之外。

  陸庭芝咬了咬牙,追了上去,“姑娘…”

  眼前閃過一點寒芒,刀尖幾乎觸到了鼻頭,一陣涼意直傳入心底,耳邊聽見黑衣女郎在冷笑,“你不要命了?難道說,你情愿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

  陸庭芝喊了出來,“如果姑娘肯救他,我就是死…”

  黑衣女郎打斷他的話,“我不要你的命。”

  “那姑娘的意思是…”陸庭芝愣了一下,斬釘截鐵的說,“姑娘若是能讓大哥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黑衣女郎沉吟了一下,“那好,我要你的眼睛?!?p>  “我的眼睛?”陸庭芝心中駭然,“姑娘要我的眼睛有什么用?”

  “我討厭你這雙眼睛,看著不舒服,所以要割了它!”黑衣女郎把短刀在陸庭芝的眼前晃了兩晃,語氣兇狠,“我只問你一遍,你舍不舍得用這雙眼睛換他的命?”

  為了他,大哥連性命都可以不顧,他又怎能吝惜這雙眼睛?

  察覺到自己在這短短一瞬的猶豫,陸庭芝感到內(nèi)疚不已,立刻下了決定,“姑娘不會食言么?”

  黑衣女郎反問,“我可以隨時取下你的眼睛,又何必要征得你的同意?敢說不敢做的人,恐怕是你吧?”

  想到顧少昂的性命危在旦夕,容不得再多遲疑,陸庭芝露出慘然的笑容,“動手吧?!?p>  刀尖微微往上一提,寒光一瞬間透過紗笠,映出了黑衣女郎眼中閃動的冷峻和殘忍,猛然向下扎去!

  電光火石之間,“啪”的一聲響,一樣不大不小,似硬非堅的物事倏然擊飛了離眼前只有寸許的短刀。短刀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倒插進沙地中。

  那件震開短刀的物事也跟著落在腳邊。

  陸庭芝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把紙扇,因為劇烈撞擊而攤開了一大半,裂開的白色扇面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幾行字。

  忽然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姑娘未免太過心狠手辣?!?p>  黑衣女郎緊捂著出血的手腕,回過頭,口氣無比憤怒,“你是什么人,膽敢出手偷襲?”

  那人恭謙的向她一鞠,“河西杜三?!?p>  “杜玉珩?”黑衣女郎一陣驚詫,怒喝,“你別多管閑事!”

  杜玉珩笑了笑,又是一鞠,“姑娘恕罪,杜三最愛管閑事。”

  黑衣女郎似是恨恨的咬了咬牙,“你今日是不是定要插手此事?”

  “不錯?!倍庞耒裥χc頭。

  “好…好!杜玉珩,你給我記著,今日這事絕不算完!”黑衣女郎顯然憤恨不已,但又自知并非杜玉珩的對手,只好憋著滿腹怒火,疾步而去。

  “姑娘!”陸庭芝見那姑娘說走就走,一邊追,一邊叫嚷了出來,“…解藥、解藥…”

  “姑娘,留步。”杜玉珩會意的笑了笑,對著黑衣女郎的背影客客氣氣,從從容容的喊了一聲。

  黑衣女郎頓住腳步,背影輕顫,像是氣得打了一個哆嗦。

  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捏出兩枚毒鏢,似乎有一陣涼風(fēng)從背后吹來,黑衣女郎猛地抬頭,發(fā)現(xiàn)杜玉珩竟已站在了身前。杜玉珩的眼睛正看著她的右手,她的心中一凜,忍氣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銅瓶,丟到了地上。

  杜玉珩微微一笑,撿起銅瓶,輕輕在耳邊晃了一下,不再理會匆忙離去的黑衣女郎,走回陸庭芝身邊,把銅瓶遞給了他。

  陸庭芝怔怔的瞧了手中的銅瓶半晌,驚喜交加,連忙向杜玉珩道謝,“多謝杜公子出手相救!”

  “你要謝的人不是我?!倍庞耒駭[擺手,俊朗的面容上泛起毫無掩飾的愉悅笑意,“我要多謝你才是,否則那杯酒不知又要等多久才喝得了?!?p>  陸庭芝正自困惑,杜玉珩突然怪叫了一聲,心疼的望向那把保全陸庭芝雙眼的折扇,搖頭嘆息,“可惜,可惜!須要重題一副才好…”

  陸庭芝禁不住好奇,認真端詳扇面上落筆既端整,又瀟灑自如的兩行詩句——

  清光俠影日月凝,蛾眉堪負絕色名

  玉樓巔處率嬋媛,紅妝秀綰笑公卿

  詩句下方,還用與題詩字體迥乎不同,恣肆遒麗的筆法寫著“過獎”二字。

  陸庭芝心中一動,腦中驀然閃過那張光華熠熠的面容。

  看見陸庭芝莫名其妙地發(fā)起了怔,杜玉珩笑著指了指陸庭芝手里的銅瓶,提醒般的說了一聲,“解藥?!?p>  陸庭芝立刻回過神來,慌慌忙忙地向杜玉珩施禮,“…不管怎樣,多謝杜公子!”

  說完,陸庭芝再顧不上聽杜玉珩的回答,拔腿向茶寮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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