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喲!”柳老夫人陡然喊了一聲,然后捂住了腮幫。
“你怎么了?”青青連忙問。
老夫人疼得眉頭鎖緊,卻還是不忘教育青青:“要說‘您’——我牙疼。老毛病,不要緊?!?p>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卻要命。老夫人疼得連手中剪子都給扔了。青青見狀,眼睛在桌面這些花草上一逡巡,目光留在了芍藥上。
她立即拿起剪子,把那芍藥摘下一朵來。老夫人見她毀了自己的作品,連忙“誒”了一聲。不過她太疼了,也沒有更多的表示。只能眼睜睜看著青青將那芍藥花瓣掐破,擠出一手的汁水。
然后,青青把老夫人的手直接拉了過來,將芍藥花汁涂抹在老夫人虎口上,慢慢揉搓按捏。
老夫人皺著眉頭含含糊糊地問:“你做什么?”
青青眨巴眨巴眼睛:“要說‘您’?!?p> 柳老夫人給她氣笑了:“晚輩對長輩才說您,我對你就說你就行。誒——”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話又利索了起來,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隨著青青不斷按捏她的虎口,腮幫子那兒的同感逐漸褪去,雖然牙根處還一抽一抽,但沒有那么難受了。
青青又掐破了幾瓣芍藥,給老夫人虎口處涂抹汁水,直到對方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來。
“奇了,這樣居然可以治療牙疼。”柳老夫人驚異地看著青青,“你還懂醫(yī)術(shù)?”
青青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只是記得好像這么能行。”
她記住的自然是許多許多年前在寺廟里,那位愛吃糖的老和尚這么治療過自己的牙疼。
掐破芍藥花瓣涂抹虎口然后按摩的手法,被她牢牢記在了心里。
青青給老夫人按摩完了,又看了看手中那片被揉碎的花瓣,將其放進(jìn)插花的盆中。
枝上是花朵,枝下是殘紅,青青驀然一句:“有用的最美了?!?p> 柳老夫人內(nèi)心陡然一陣觸動。
她也看著那盆被青青“改造”的花朵,覺得自己先前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青青來自于山野,自然就對山野更為親近。自己強(qiáng)迫她的觀點,實在有些可笑。柳老夫人并非小氣,西涼女子跟男子一樣豪邁。只是因為跟柳之迭到了京城,那些達(dá)官顯貴的女眷們不時拉著她一塊兒整點兒風(fēng)雅玩意,她為了不給兒子丟臉,就茶道、香道、書法、插花,樣樣都學(xué)了點兒。這東西,不學(xué)還沒事,但一旦學(xué)到了就會很當(dāng)回事兒,面對青青這個門外漢的質(zhì)疑,她也就下意識地要教訓(xùn)對方。
其實,柳老夫人對待花草的態(tài)度還算是溫柔的,京城的那些女眷為了追求唯美獨特,有時候會把一叢茂盛的枝丫剪得只剩一枝,一片繁麗的花朵剪得只剩一朵。
她那時候就想:漂亮是漂亮,就是可惜了這些花。
從前在西涼,山河壯闊,就是缺了點兒色彩。所以但凡碰見個花朵,她都不忍摘不忍采。巴不得漫山遍野可以長開去。其實曾經(jīng)她的心跟青青的心一樣:喜歡自由奔放,不喜歡造作的“美”。
所以現(xiàn)在看青青“固執(zhí)己見”,一點兒不愿退讓。這讓柳老夫人感覺這眼前姑娘一身豪氣的同時,也不禁回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
她放下了剪子,把那些花枝種回了盆里,打量著,然后笑起來:“是,這也也不錯?!?p> 老夫人又看看自己的手?;⒖谀抢镆黄ㄖ剩钢炙幍臍馕?,也別有一番情致。
她嘴角勾起微笑,點點頭:“就這么個簡單法子,你便能緩解我牙疼,那就是真行家了。青青,我問問你——這些花草的作用,你都知道多少?”
這算是問到青青的“老本行”了!青青立即照著桌上那些花草,一盆一盆回答:“山茶榨油可以治療蚊蟲叮咬,跌打淤血可以用牡丹煎水內(nèi)服外敷。杜鵑作用就多了,比如說我用它給徐大娘治療過咳疾?!?p> “徐大娘?”
“就是徐圓的娘。”
“哦哦,對?!?p> 一想到青青其實原本還有個“家”,柳老夫人心里頓時有些失落。
柳之迭那邊一直盯著縣令的消息,本地戶籍已經(jīng)從郡里頭調(diào)來了,抄寫還需要時日。不知道會不會就此找到青青口中的那個徐圓。要是找到了,到時候青青自然得回去,這后院怕是只會剩下柳老夫人自己……說起來,她好像還真有些舍不得青青了。
兩人閑話了幾句,開始收拾滿桌花草。這時候外頭來福兒進(jìn)來了。
來福兒見到老夫人行了個禮,道:“老夫人?!?p> “嗯,什么事?!绷戏蛉藘墒侄际悄?,頭也不抬地問。
“少爺請您去前廳一趟,說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p> “嗯?他當(dāng)著差,還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我商量?”
“具體我也不知道,您去前廳少爺自己跟您說?!?p> 一聽這么神神秘秘的,柳老夫人停了下來。頓時有不太好的預(yù)感——別是那么趕巧,自己想哪出有哪出,剛說官籍的事情,難不成這會子縣令那邊就有消息了?
她見來福兒說話神神秘秘的,又不肯在青青面前吐口兒,覺得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柳老夫人點點頭,將桌上物什一囫圇,然后用一條濕抹布擦擦手,說:“我這就過去?!?p> 便跟著來福兒往前廳去。
后院獨剩青青自己。此刻已經(jīng)是下午時分,斜陽射入,把東邊墻壁上斑駁的白堊照得分外醒目。墻角下是被傷害的花束們,它們殘破地靜置在陽光的邊緣之下,更添幾分蕭索之感。
不知道是不是在人間呆了這許多日子,沾染了太多的人氣,青青目睹什么樣的情景,心里頭也會產(chǎn)生相應(yīng)的情緒。就比如當(dāng)下,她孤寂、無聊,這景致一觸目,就更覺傷秋。
是,時節(jié)也到了,七月流火,天氣漸涼,她離開山里也有差不多三個月。這三個月里,也算人間初涉,淡嘗炎涼。
人間有趣么?青青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遙遠(yuǎn)的過往,已然無法挽回。
不過,前路倒是頗為有趣。畢竟莫名其妙地離開了徐圓的村莊之后,她還有了許多新奇的遭際,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人……比如說,柳之迭就是其中之一……
就在青青暗自出神的時候,她身后突然有了響動。
她陡然驚醒,猛一回頭——居然想誰是誰:柳之迭。
“誒,怎么是你——”
柳之迭趕緊伸出食指比在唇前:“噓,小點兒聲。”
青青真的就放低了聲音:“你不是在前廳等老夫人么,怎么到這里來了?”
柳之迭聽了這話,嘴角得意地勾起微笑:“這是兵法——聲東擊西,調(diào)虎離山。我一會兒去前廳,來,給你吃個東西。”
青青一低頭,是一串糖葫蘆。
但不是山楂的那種糖葫蘆,而是小山藥蒸熟了,再裹上糖衣的那種。
青青:“這是?”
“知道你愛吃糖,來,這東西很糯很甜的。拿著。”
上回跟柳之迭、來福兒上街玩去,不是沒有碰到賣糖葫蘆的。只是青青不愛吃那酸不溜丟的山楂,起初很感興趣,可結(jié)果只咬了一口就還給了柳之迭,結(jié)果是便宜了來福兒。柳之迭就下意識地以為青青不愛吃糖。
但自從昨天之后,他便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昨天晚上給后院送的飯菜里頭,有一道湯,是蓮子玉米甜湯。
柳之迭忘了吩咐廚房了,他母親牙齒不好不能吃甜,這才有了這等失誤。卻沒想晚上來福兒去收碗筷,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整碗湯喝了個干凈。
柳老夫人不喝,那自然是青青喝的了。
柳之迭也嘗過那湯,的確很甜。
他這才恍然:青青一個姑娘家,怎么會不喜歡吃糖呢?
那么一大碗甜湯居然喝了個底兒干凈,可見青青這些日子實在是缺了糖。
于是,柳之迭懷著萬分抱歉的心情,去街上買了最好最甜的糖山藥串來。但是因為老太太在后院,他不敢冒然前去,所以讓來福兒幫忙使了個計策。
他悄悄躲在中間一進(jìn)的小廚房里,等母親到前廳去了,自己便摸索到后邊來。
給青青吃完糖,一會兒他就從中間一進(jìn)的角門出去,沿著街道繞一圈,再從正門回到前廳。
為了避免柳老夫人久等起疑,他連忙將糖山藥串直接塞到青青的手里。
“快點兒吃吧,可甜呢!”
青青看著那糖衣澄澈蜜黃的色澤,忍不住舔了舔舌頭。
這甜膩的氣味,簡直要把她與生俱來的靈敏知覺都要麻痹了。
她咬下來一個糖串,幸福的味道立即在舌尖上擴(kuò)散開來。青青就感覺像是醉了一樣。
她大口大口地咬著,看得柳之迭滿臉笑意。
青青吃到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柳之迭在笑,心里一下不明所以。
為什么笑呢?是我又有哪里不懂事了?
她看看自己手中的糖串,再看看對方。
對,自己在吃獨食吧。
青青咀嚼著的嘴巴頓時停了下來。她把手中糖串朝柳之迭一遞:“喏,你也吃?!?p> 柳之迭愣了。
“我?”
“嗯。”青青點頭,“你也吃?!?p> 柳之迭心里那個甜蜜,雖然他并不嗜甜,但還是很“聽話”地咬了一口。
這一口,比他這輩子吃過的所有糖加起來都要甜。
“好吃。”他含含糊糊地說。
“哎呀!”青青忽然叫了一下。
“怎么了?”
“糖?!彼f著,并伸出手去,在柳之迭的嘴角輕輕一擦。
是一點兒沾上的糖衣。
然后,青青將手指直接送進(jìn)了自己的口中,輕輕吮了一吮。
這一幕,讓柳之迭的身體飄過一陣風(fēng)暴,就好像他渾身上下每一根毫毛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癡癡地看著青青吮吸手指的樣子,癡癡道:“我……我從今以后,每天都給你買多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