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作為佟府的奴婢長大,究竟何為分內(nèi)之事,阿言比多隆更清楚?!睖卦佈哉诡佄⑿?,握了佟多隆的手,一字一頓道,“阿言也希望為多隆多分擔(dān)一些事情,何況佟夫人是阿言的婆婆,阿言定然會尊重于婆婆的意見?!?p> “你現(xiàn)在已不是奴婢,而是我的愛妻。”佟多隆突然正視了溫詠言的臉龐,端起她的下頷,溫柔地說,“我的愛妻與我的丫鬟,其地位自然是不一樣的。按理說,我不應(yīng)當(dāng)把任何事交予你,而是只讓你幸??鞓返厣钕氯ァ!?p> 雖是冬日,溫詠言的心里卻如火爐一般火熱,低了頭輕輕道:“多隆總是這般溫柔,讓阿言無所適從?!辟《嗦”阈α似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多隆何時何地,都是如此深愛阿言。多隆只是想讓阿言知道這一點(diǎn)而已?!?p> 溫詠言不答,羞澀地低下頭去。佟多隆的愛妻么?每次想到這里,溫詠言就仿佛吃了蘭溪和月兒帶過來的蜜糖似的,心里甜得像是要融化一樣。她相信,若與佟多隆在一起,即使未來再多險(xiǎn)難,也能夠與他一同跨過。這時,溫詠言卻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人。
“不知我能不能同她們再會?”溫詠言的神色稍微有些憂愁,自己快要大婚了,身處天賜樓的她們卻不知怎樣了。這種女眷之事,自無法與佟多隆講明,溫詠言便先通知了冉燕。與冉燕商量天賜樓之事以后,冉燕道:“你在那天賜樓中結(jié)識的女子,真可放心么?”
“定然,她們正是幫助了我,讓我與端王談話之人?!睖卦佈哉溃拔覍幙蓱岩勺约海膊粫檻]她們。”
冉燕打量著她的神色,道:“希望如此。青樓女子,我以前未曾接觸過,不敢妄下定論,但根據(jù)之前見到的一些來看,品質(zhì)參差不齊。”她微微笑了笑,“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我自會幫助你。不過這次我不會透出自己,而是派人幫你。畢竟與青樓女子通信,這說出去不是什么光彩事情?!?p> 溫詠言心知冉燕再如何江湖兒女,歸根究底是一位良家女子,不愿意與這些事情打交道,此次與溫詠言通話,已是破例。便道謝了冉燕,給天賜樓的柳夢與蕭默圖寫了兩封書信,打聽她們的消息,說了自己的現(xiàn)況,派人送去。
書信很快得到了回復(fù)。溫詠言拆開書信,看到里面龍飛鳳舞的筆跡,卻是兩人合了一封書信。柳夢的留言很簡短:“蕭默圖近來心情不好,龜公頗為敵視于她,只怕要給她指派一個粗濫男子成婚。我代她回了你的書信,她看到你的情況,也是倍感欣慰。而我則是如往常一樣,不好不壞,也就如此吧。”
看了柳夢淡然的回話,溫詠言心里又是溫?zé)?,又是凝思,看了蕭默圖的近況,更是大感心頭狂跳。之前從未細(xì)想過,但她這才意識到,柳夢與蕭默圖身為青樓中女子,若不是成婚,就必須爛死在那座樓里。溫詠言找了自己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銀子,有許多樓里的東西她都交給了柳夢與蕭默圖,但那些東西想必也是不夠的,如果要給她們贖身,只怕需要更多的錢。
而且,龜公不知道會不會從中阻攔。溫詠言早已意識到,龜公微笑的表象下是無處不利用的決心,蕭默圖為人清淡,只怕早已與他起了爭執(zhí),只是龜公要靠她當(dāng)搖錢樹,才暫時沒對她出手。只要蕭默圖的賣身契還在龜公的手里,龜公定然不會待她一直上佳。
溫詠言尋思了良久,雖覺這個事情難以啟齒,但為了蕭默圖和柳夢,還是斗膽與佟多隆說了話。此時此刻,佟多隆是她最信任的人,更是她最親密的男子,無論佟多隆是否會看輕于她,溫詠言認(rèn)為這些話自己應(yīng)當(dāng)說,她便得說。
佟多隆在的那天,他們?nèi)绯T谘┑刂猩⒉较嗉s,相互打趣。這時溫詠言便將一直在想的那些話與佟多隆說了出來。溫詠言先是道:“多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雖然有些唐突,但這卻是我最近一直在想的事情。”佟多隆見她神色認(rèn)真,隱帶擔(dān)憂,也變嚴(yán)肅起來,凝視她溫和道:“無論阿言說什么事情,我都會聽。你知道,我便是這樣的人。”
溫詠言心中大為安慰,一絲微笑浮上嘴角,輕聲道:“我知道,多隆便是這樣的男子。因此才會信任于多隆。只是……”安慰之后,一絲愧疚又浮出來,溫詠言微微垂首,喃喃道,“多隆,我怕你會看不起我。”
佟多隆天生聰慧,此時此刻,早已知道溫詠言會對自己說些什么。雖然如此,他的神色卻不見慌亂,清淡依舊,一字一頓道:“阿言,我說過的話,你想必都記在心中。那么,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當(dāng)我愛上你的一刻,你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我所接受。多知道一點(diǎn)與少知道一點(diǎn),一點(diǎn)距離都沒有。”
溫詠言眼中微微含淚,嗯了一聲,怕自己會當(dāng)場哭出來,便垂頭,慢慢敘述起自己想說的那一段埋藏在過往之中的往事。對尋常女子來說,那是一段不堪的回憶。青樓啊,有什么女子天生就想進(jìn)青樓,為達(dá)官貴人賣笑,完全沒有自己呢!即使沒有真正賣身,溫詠言卻依舊對那段過往難以啟齒。
溫詠言的話靜靜流淌在冰冷的空氣里,她說了很長一段時間,說了自己如何進(jìn)了那倚云閣,后來它被柳夢改名為天賜樓,說了與蕭默圖的相遇、成為蝶舞花魁、與端王相遇的經(jīng)歷,這些話聲細(xì)密如雨,也如流淌的河水一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沁入佟多隆的心里。
“……就這樣,我回到了佟府。”溫詠言微閉眸子,此時他們已經(jīng)來到主府院中,隱約可見丫鬟們匆匆忙忙,溫詠言看見她們,就仿佛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那么匆忙,匆忙中透著被人欺負(fù)、寄人籬下的無奈與偶爾的一絲苦中作樂的快樂。
因此她現(xiàn)在對丫鬟也是極好,什么事情都自己收拾,惹得一些丫鬟總是想到她旁邊侍奉,畢竟現(xiàn)在的溫詠言身份不同往昔,已是一名頗似小姐般的人物了,而且在佟夫人的指令下,足不出戶,惹得那些不認(rèn)識她的丫鬟總是在猜測她是什么人。
溫詠言話音落地以后,沉默一時間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溫詠言聽見自己的心輕輕跳動的聲音,直到那個人溫?zé)岬氖终瓢×怂男∈?,溫和地說:“都已經(jīng)過去了,阿言。今日你講述這些,是想讓我?guī)椭闶裁磫幔俊币恢比套〉臏I水流下來,溫詠言緊緊抱住男子的身軀,只覺得他從未像是今日一般可靠。
“你不嫌棄我?”溫詠言像孩子一樣問道。
“你又忘了我說的話?”佟多隆也笑著反問道,同樣抱住她,“阿言啊阿言,對我多一分信任,你會比現(xiàn)在活得更開心?!?p> “我雖然回了佟府,但她們還在那個地方?!睖卦佈晕宋亲?,將自己的那份感動與酸楚都吸回去,認(rèn)真地道,“她們雖是青樓女子,卻是我的朋友,而且她們?nèi)诵牡厣屏紲厝?,絕不比良家女子更加低賤,只是因?yàn)槠炔坏靡巡糯粼谀抢?。近來那龜公似乎想將默圖姐姐隨意賣掉,我擔(dān)心……”
佟多隆點(diǎn)了點(diǎn)頭,抱著她道:“此事交給我,我定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他的聲音擲地有聲,“既然是阿言的朋友,那便是我尊重的女子?!辟《嗦〉穆曇羧绱藴睾?,溫詠言不禁閉上眼睛,一時間只想徹底迷失在他的懷抱里,她相信他的承諾,一如相信自己。
幾天后,佟多隆告訴了溫詠言一些消息。天賜樓的龜公被發(fā)現(xiàn)貪污國款,已貶為庶民,龜公換了人,而代龜公管理樓中女子之人,正是龜公的女兒,柳夢。蕭默圖則作為樓中頭牌出席。天賜樓本就頗為出挑,此時更是膾炙人口,天賜樓的生意因此多了幾倍不止。柳夢掌樓之后,對樓中女子頗為寬待,且也經(jīng)營了一些其他生意,雖然因此需帶面紗出行,卻也完全掌了自由。
溫詠言聞言,輕輕松了一口氣,不出一日,已有一封神秘書信送到府中,上面言語依然簡短,溫詠言拿了信紙,卻分明能感到其中的重量,而拆了以后,則看到繡花紙上淡淡的淚痕。仿佛是慶祝終于得到自由,而又生怕自己哭出來,柳夢給她的話簡短而溫和?!爸x。默圖已安好,我在忙。祝安好,大婚吉祥?!睖卦佈阅笾@張信紙,目光溫柔,而佟多隆從背后摟住她,微微笑道:“這下可放心了?娘子?!?p> “謝謝你,多隆?!睖卦佈匀斡勺约嚎吭谒纳砩希⑽㈤]著眸子喃喃道,“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此時我該怎么辦。”如果她還是之前那個小丫鬟,定然不會對這種情況有半分辦法,只會躲起來哭鼻子吧。溫詠言心里的感激與愛慕之情,越來越深厚了。
佟多隆只笑而不語,悠然道:“阿言于我的重量,比阿言想象中要深厚得多。多隆的能力,也比阿言想得更深刻?!闭f到這里,他的聲音中突然透露出幾分憂傷,“遠(yuǎn)比以前的多隆要強(qiáng)大……”
溫詠言心中一動,只覺得佟多隆的一重隱憂一閃而過,不由側(cè)頭望他,輕聲道:“阿言也已說過,不論什么樣的多隆,阿言都喜歡。”
兩雙烏黑的瞳子對視,佟多隆終于輕聲道:“正是因?yàn)榘⒀赃@般,多隆才會愛上阿言,且只會愛上阿言?!贝桨昃従徑咏罱K,化為輕柔而不帶欲望的一吻。兩人的腦袋湊到一起,就像湖中自由自在的鴛鴦,就此不再分離。溫詠言微閉著雙眸,只盼今后每一晚的月亮,都像今日一般明亮美好。
據(jù)說新婚之夜會點(diǎn)花燭,那么就請讓她,期許那新婚之夜。讓那燭光點(diǎn)到天明,仍然不熄。溫詠言如此思慕著那大婚的一天,無怨無悔地穿著孝服,度過日日夜夜。無論晴日還是陰天,她心中始終有一抹身影,在遠(yuǎn)方或近處,與她談笑,和她相擁。如此一來,便可不再寂寞,而那燃燒的感情,為他們的道路鋪上火紅的楓葉,讓他們步過冬日,步到新年。
新年勾起了溫詠言良久的回憶,到了新年,人人又忙碌起來。佟夫人特地召了溫詠言,來安排她過幾天進(jìn)宮之事。在那之前,溫詠言還有一段時間,與所有人一樣慶祝小年。今天的新年,與過去頗有不同,溫詠言雖然年紀(jì)輕輕,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良多,一時間感慨萬千。而佟多隆仿佛也感慨萬千,這兩天兩人對視時,時常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感慨和笑意。正是有了那份經(jīng)歷,此時此刻的他們的感情才倍感珍貴。
佟多隆將一朵新開的杏花戴到溫詠言的發(fā)上,聲音輕柔地道:“阿言,這幾天可想去哪兒?”他知道,他們想去的會是同一個地方。果然,溫詠言微微回頭,笑道:“自然是竹林?!彼壑谐霈F(xiàn)一抹狡黠,伴著旁邊的日光閃動著,“多隆可知道那竹林在什么地方么?”
佟多隆笑道:“這里是我家,我又如何能不知道?這次,便讓我們再次求簽,我倒想猜一猜,阿言這次的愿望,又是什么。”兩個人的手再次緊緊相握,仿佛帶著說不盡的話語,數(shù)不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