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此話不假。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韓熙載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況。不管怎么說,自己也是皇帝在東宮時的老臣了,沒想到一不小心就著了道,被奸臣陷害至此。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年輕了,四十五歲的人,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快要歸入老年人了。往往,年過半百就是一種滄桑,而他現(xiàn)在距離這個滄桑也沒有幾年了。有時候,韓熙載覺得自己這輩子過得很憋屈。
想當年,自己二十出頭就考中進士,可謂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fā),然而,一場變故,父親被殺,他也是化作商賈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來到江南,一篇《行止狀》,寫得文采斐然,氣勢恢宏,沒有絲毫乞求之意,氣勢如虹,暢述平生之志。
然而當時他的仕途卻并不如意,一直沒有得到重用,而想要北上報仇的想法一直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雖然兩個仇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但是卻沒有死在自己手里,這讓他每每想起父親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愧疚感。
先帝也不重用他,一直到李璟登基,才得到重用,這一晃,已經(jīng)是十七年的時間就過去了,人生能有幾個十七年?
誰料想安穩(wěn)了沒兩年,又遭到了奸臣的陷害。不過還好,這宣州也算是一個好去處,自己也早就沒有了當年傲視天下的雄心壯志,每日去金山酒樓聽三國,吃點炒菜,這小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如此愜意的過下去,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事情總是不遂人意,快到了中午的時候,一陣鴿哨響,一直鴿子乖巧地落在了韓熙載的窗前,韓熙載知道,這又是來朋友來信了。
雖然遠離了朝廷,但是卻沒有遠離政治信息,這是一個官員必須要保持的敏銳性,所以徐鉉每隔幾天就要給自己來信介紹朝中的動向。
和往常一樣,取下鴿子腿上的絹布,給鴿子撒了一把食,韓熙載這才慢慢的而打開徐鉉送來的書信,然而,打開的一剎那,韓熙載卻是變了臉色。
徐鉉簡單的告訴他,“五鬼”在早朝的時候,向皇帝告發(fā)他勾結(jié)妖人鯤鵬之子,妖言惑眾,影射先帝,煽動民眾,意欲造反?;实垡呀?jīng)派齊王李景達前來捉拿他和妖人了。
宣州到金陵不過四百余里,李景達的神武軍最多兩天時間就能到達宣州。雖然古人有日行千里的說法,但是,實際上即使不停地換馬,這四百里路要在一天內(nèi)趕到也是夠嗆。
李景達也不是那種拼命的人,更何況他還帶著軍隊。
韓熙載看完,迅速的把絹布燒掉,然后裝作無事一般出門,朝著金山酒樓而去,表面上看起來,依舊是和往常一樣的節(jié)奏。
而此時的周宗,也收到了內(nèi)侍監(jiān)飛鴿傳來的書信,讓他監(jiān)視韓熙載和張無邪,齊王李景達將會到達宣州,到時候要他協(xié)助李景達行事。
其實對于周宗來說,要做出這個選擇其實并不難,畢竟皇命難違。他也很清楚,韓熙載這一次絕對是被馮延巳他們陷害了。至于張無邪,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他充其量就是一個打擊韓熙載的工具,那些人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屑于知道。周宗只能在心里為張無邪可惜。
雖然他也非常喜歡這個孩子,喜歡他的才華和奇思妙想,但是作為一名政治人物,周宗能夠很準確地區(qū)分感情與理智。想想也是,這位可是后來的李煜他老丈人,大小周后的父親。當然,這時候的大周后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小周后還沒有出生。
既然密旨上沒有要求周宗羈押韓熙載和張無邪,那么他就沒有必要去多此一舉了,只是命手下的武侯們把守好宣州的城門,不要讓這兩個人出去就行。至于這兩個人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從他的天羅地網(wǎng)里逃脫,那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
韓熙載信步走到金山酒樓,還好,距離午時還有一刻的時間,而前來聽三國的人已經(jī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走進來了。韓熙載一看張無邪還沒有出場,便趕緊走上二樓,直接到張無邪的房子里。
張無邪也是十分驚訝,這位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直接到自己的房子里來過,也是沒有這樣嚴肅過。便道,“大人今天上來,莫非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嗎?”
當下韓熙載便以最簡要的方式,告訴了張無邪今天早朝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斑@一次是我連累了你,我這次可能是在劫難逃了,不過我與陛下在東宮相伴七年,陛下會留得我一條命的,倒是你,要趕緊想辦法逃了,現(xiàn)在就逃,遲則生變。”
張無邪的確是亂了,十分慌亂,他沒想到自己這講三國演義也能被人扯到謀反上面去。這一刻,張無邪的心里,有一萬只草泥馬在奔騰。他恨不得把那馮延巳拉出來碎尸十八塊。
看來只能騎著自行車逃了,先從這宣州城里跑出去再說。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吆喝,一個武侯喊著,“節(jié)度衙門有令,金山酒樓從此不得再講三國?!?p> 這下,一樓大廳里立刻炸鍋了,有的客人便質(zhì)問起來,那武侯霸道的喊道,“吵什么吵?再吵把你們都抓進去。想吃飯的繼續(xù)等待,想聽三國故事的都走了。”
完了,跑不掉了,看來節(jié)度衙門已經(jīng)收到密旨了。兩個人頓時一臉無奈,岳不群在樓下和武侯們正在交涉,張無邪的屋門又開了。
這一次進來的是周宗。
“節(jié)度大人可是來拘捕我二人的嗎?”韓熙載先發(fā)問,張無邪已經(jīng)臉色發(fā)白,畢竟他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大場面,而且是關系到生死的大場面。
“看來叔言兄也知道那件事了,不過叔言兄想多了,周宗只是奉命監(jiān)視二位,不得離開宣州。至于二位在宣州城里干什么,這個,那位沒有說?!?p> 他們都知道“那位”指的是誰。
韓熙載聽完臉上也是浮現(xiàn)一縷喜色,周宗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只要你在城里呆著就行,至于你干什么我不管。當即向著周宗鞠了一躬,“多謝君太兄寬容。”
“我走了,四個城門我已經(jīng)命人把守了,你們就不要想著從那里逃走了,就安心在城里待著吧?!敝茏谡f完,就轉(zhuǎn)身下樓走了,順便帶走了樓下的武侯。
經(jīng)過這么一鬧,酒樓里的人瞬間跑的一個不剩。
張無邪看向韓熙載,“大人是打算去金陵還是和小子一道走?”
“你能走得了嗎?”
“也許能?!?p> “我還是等著吧,七年的東宮交情,一個還能保住一條命吧?大不了就此做一個田舍翁。只是把你連累進來,是我連累你了。我韓熙載對不住你?!?p> “大人千萬不要這么說……”正說間,岳不群氣喘吁吁的跑了上來,張口就喊,“少爺,咱們的客人讓官府全部趕跑了……哎,韓大人!我可不是說你啊?!?p> 張無邪看著岳不群道,“把?;⒑耙幌?,然后你們兩個都來,讓后廚的人今天歇一下,咱們今天不營業(yè)了。”
“韓大人以為,金陵來那專門的人會在什么時候到宣州?”
“應該是明天晚上或者下午了?!?p> “那就好,咱們盡量趕,說不定有一絲的希望?!?p> 正說間,牛虎和岳不群匆匆忙忙的進來了,“無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虎哥,現(xiàn)在有一件要緊事情,你現(xiàn)在就騎著自行車回村子里,告訴申大叔我有危險,朝廷的人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就會到宣州。而節(jié)度衙門也已經(jīng)監(jiān)視了我,不能出城門?!?p> “怎么回事?”牛虎也是十分震驚,怎么就和朝廷扯上關系了???
“來不及說了,這件事情可能會連累到村子里,你讓大叔他們趕緊先轉(zhuǎn)移。留一個人在村子里等我,給我?guī)罚坏┪颐摾?,就會馬上去村子里會合?!?p> “那好,我先去村子里,這里你小心點?!迸;⒄f完就走,時間緊急,經(jīng)不起磨蹭。
“岳不群,你現(xiàn)在趕緊派人到城里買火浣布,還有石炭。越快越好,還有,火浣布越大越好。”宣州作為南唐第一號的冶金重鎮(zhèn),這些東西都不是太缺。
打發(fā)走了牛虎和岳不群,張無邪便再次問道,“韓大人,我想問一句,如果陛下和你七年的交情真的那么牢固,怎么會把你發(fā)配到這里來?如果陛下保不下來你你?”
“陛下一定會留我一條命的。”
“韓大人,別忘了,馮延巳他們后面是誰?皇太弟后面是誰?為什么南昌王就沒有成為太子,而是立了一個皇太弟?您以為陛下真的就能夠拿得起每一件事情嗎?”
張無邪再次下了一劑猛藥。雖然歷史上韓熙載很快就回去受到了重用,但是,歷史上沒有自己的這件事情發(fā)生啊,自己的蝴蝶翅膀已經(jīng)發(fā)揮了作用,開始改變身邊人的命運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反而是自己坑了韓熙載,至少是給了韓熙載的政敵們一個收拾韓熙載的借口。
“這……”韓熙載也沒有把握了。
“大人以為,以您在士林中的威望,那些人會讓您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一個田舍翁嗎?”
“無邪你別說了,韓某不能叛國?!?p> “韓大人是哪兒人?”
“韓某是昌黎韓氏。怎么了?”
“那大人又為何來到江南?大人初到江南,傲視天下,然而一直不得重用。陛下當年居于東宮,卻并不是陛下中意的東宮人選,那時候的韓大人,是陛下身邊唯一可用之人。然而陛下一旦登基,馮延巳陳覺之流都比韓大人受重用?!?p> 這番話說到了韓熙載的心里,也只是韓熙載心里的一根刺。張無邪繼續(xù)道,“陳覺私自調(diào)兵的大罪,陛下僅僅將其貶為蘄州刺史,而大人不過是喝了點酒,居然被貶為和州司馬。天下人皆為大人不平。況且,小子只是請大人與小子一起逃跑而已,逃出宣州,從此不問世事,何談叛國?”
說完后,張無邪盯著韓熙載看著。
韓熙載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好,我就聽你的。我跟你逃。只是,怎么能逃出去嗎?”
“大人忘了鯤鵬的傳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