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把鴿子關了起來，晚上就細聽它的聲音，咕咕咕咕的低吟，翅膀悉悉索索的撲棱，鴿子認得回家的路，它想回去，可是它現(xiàn)在哪里也去不了。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就琢磨怎么燒，是燉湯還是烤，我想要烤了它，抹點油，撒點鹽，撒點胡椒粉，一下課就沖回家，從籠子里把它抓出來，我把它眼睛捂起來，在它脖子上勒了一刀，放血，好像處理一塊豆腐似的，只是這塊'豆腐'長了心，我便把'豆腐'的心忽略掉，把這塊'豆腐'放在開水里燙，把'豆腐'的毛拔了，我操作得很連貫，沒有查資料也沒有咨詢什么人，只是憑感覺，我知道這塊'豆腐'這樣處理是行得通的。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沒有烤箱，我把處理好的'豆腐'帶去了學校后山，生了一把火，烤得滋滋作響，油滴在火上，火燒得更旺，我耐著性子等它熟，再等它變得焦熟，然后我就著火光把它吃了，吃得滿嘴都是香味，吃完躺在草上，背下有幾顆小石頭，發(fā)著呆看草樹搖曳，星光閃爍，看火光明亮耀眼，心里只想著一件事，春天的鴿子真是肥美，那年我二十一歲，在青草叢里開了頓葷，我沒辦法回去跟他們喝粥了，我要抓更多的鴿子?！胺綍詣傓哿宿鬯奈⑽⒕砬念^發(fā)。
他聊起過去的日子，顯得有些快樂。人生很多日子是遙遙無期的，看得到的期限，一定要全力以赴沖過去的期限被稱作deadline，對生命來說那叫死期，大部分人都不太會喜歡deadline，之所以說大部分人，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在很多事情上人各有志。比如有些人喜歡懷舊，而我不喜歡回憶過去，因為我的大腦不適合放在以前，所以只能去尋找沒有經(jīng)歷過的。就像我現(xiàn)在對老蔣很好奇，從他那里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人，老蔣寫的未完成的小說《達摩的世界》，我對其中很多故事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看著方曉剛的卷發(fā)，覺得這頭卷發(fā)像我記憶里有過，佛祖說凡所有相，皆為虛妄，何況記憶。
我對他的鴿子已經(jīng)聽夠了，他卻沉醉其中，我問：“那你什么時候才認識老蔣？“
“那是因為后來我經(jīng)常抓鴿子吃，上帝開始提醒我不應該那樣?！?p> “你是個基督徒嗎？“
“我對基督教的了解比斐濟還少，作為一名黨員是不能信教的，但是我迷信，迷信是我與生俱來的特質(zhì)，可能來自我的血液我的祖先我的傳統(tǒng)我的文化，抓太多鴿子后，很長時間里我常常能見到修女，從來沒見到過她們的臉，修女卻總是在我的視線里出現(xiàn)，對我來說，她們的身影成了一種警示，于是我做了個決定，不能再捉鴿子吃了，或許我應該去懺悔。我對懺悔的流程不是很熟悉，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下有個人發(fā)了條帖子有關很多教堂，那個人就是老蔣?！?p> “所以你們是網(wǎng)友？“
“是的，老蔣好像對懺悔很在行，他可能經(jīng)常需要這樣做吧?！胺綍詣傂α艘幌?，“以前的人收集郵票，現(xiàn)在的人買各種款式的包，也有人買各處的房子，老蔣則是收集教堂，這個世界上教堂太多了，跟音樂一樣，有古典、大眾、小眾之分，老蔣喜歡推薦小眾的教堂，通過看他的帖子，我找到了韓國一家小教堂，依著巷子，教堂便如巷子那樣又彎又長，墻壁上爬滿了爬山虎，我去懺悔，從此就沒再捉鴿子吃。
帖子有個關于教堂的板塊，我在那里認識了很多網(wǎng)友，他們經(jīng)常會給我發(fā)消息，問我過得好不好，有無煩擾自身的罪孽，如果有他們會幫我禱告，我很難拒絕他們，便讓他們?yōu)槲叶\告，吃鴿子、翹課、遲到、拿獎學金、追求喜歡的女生，還有感冒發(fā)燒，長了痘痘之類的這樣的事，甚至去理發(fā)店剪頭發(fā)也能禱告?！?p> “為什么理發(fā)也要禱告？“
“因為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頭剪得是否符合心意。那時候我充分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善意與關懷，后來我有個終極愿望要實現(xiàn)，想要找這個帖子的頭讓他幫我禱告一下，但愿能夠?qū)崿F(xiàn)的幾率高一點，那個頭就是老蔣?！?p> “你的終極愿望是什么呢？“
“穿越時空。“
“你在扯淡嗎？“
“我想過了，對過去來說我是過來人，我想去是未來，或者平行世界?！?p> “你在扯淡！“
“老蔣也這么說我，我這個愿望確實有些過分，但是我想在包容傳說和幻想的人群中，他們可以接納我的荒謬，只是老蔣并不是基督徒，不過是他的帖子吸引了基督徒而已，但是也因此跟老蔣結(jié)識了。老蔣建議我不要再去教堂了，直接去醫(yī)院比較好。哈哈哈，我并沒有生氣，我確實在扯淡，其實我很感謝我那些信基督的網(wǎng)友，我之所以能胡思亂想是因為他們很善良。
后來經(jīng)常找老蔣聊天，他很有意思，回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見他，他說他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見的，但還是請我吃了頓飯，我記得他請我吃了頓火鍋，羊肉牛肉雞肉巴沙魚肉鴨血鴨腸一股腦兒地往里燙，就是沒有鴿子肉，我在韓國的苦日子總算結(jié)束了。
再往后我們接觸多了就一起合計開了酒吧。我還記得第一次見老蔣的時候，他正在瘋狂地追求一個女人，他說他從來不追求女人，這個女人不一樣，讓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我覺得老蔣這樣的形容很惡心，后來發(fā)現(xiàn)他確實如此，他好像得了相思病，你知道什么是相思病嗎？“
“像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思念成疾，難以自拔?！?p> “差不多就是這樣，那個女人總是在旅行，老蔣說她是一朵抓不住的云，那個女人不知道又去了哪里，老蔣便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去了趟XZ。“
“XZ擠滿了心碎的人，一個個失戀就想往那里扎?！?p> “老蔣說他要選擇一個方式，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吃點苦就能成為一個擔當大任的人。于是在他去XZ前，我買了十斤苦瓜送給他，反正買得更多的話他吃不完。“
“十斤？“
“十斤不算多，據(jù)說印度人一天一餐能吃幾十斤，苦瓜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水果，苦瓜汁則是果汁，天降大任于印度人，所以他們出了個佛祖，我真心希望老蔣成為偉人，可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老蔣去了XZ兩個月，沒有洗過一次澡，也沒刮過胡子，任身上的泥垢積累著，任胡子生長，他說他從來沒有那樣自由過，人身處于社會文明之中，遵守著規(guī)范和規(guī)則，把人生框得四平八穩(wěn)，無論如何，這些都是外力作用，而XZ的雪山湖泊給了他內(nèi)心很多力量，雪山湖泊也不洗澡，讓他相信他的生活方式不是太孤獨。“
方曉剛跟我東拉西扯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