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后,方曉剛沒有聯(lián)系我,我也沒有聯(lián)系他。我在家睡了兩天,覺得既無力又無聊。夏天的白日很長,我睡醒后看書,看看書又睡著,卻怎么也等不到天黑。
感覺身體好了,晚上去酒吧,打算這回不喝酒。
老蔣沒有提起我生病的事情,他可能不知道我生病了,他也沒提起方曉剛有沒有生病。但是老蔣跟我說酒吧最近有點事。
之前好像聽誰提起過酒吧有點事。原來是老陳被帶走了,老陳就是陳曦,小蘭的那位前任。小蘭開酒吧的錢都來自老陳,老陳的老婆舉報了老陳以及這間酒吧。酒吧就被查了,目前來說有點緊張,但是也沒什么證據(jù)顯示酒吧與老陳有直接關系。目前來說,酒吧的生意影響不大,但愿一切太平。
老蔣跟我提起一位老太太。我問他什么老太太。他說就是我有問題想問她,還經(jīng)??匆娝诰瓢衫飳憱|西的那位老人家。我說那是個老先生。老蔣說她就是老太太,人家活了一百二十九歲,是人瑞,活到這個歲數(shù)對她來說性別已經(jīng)不重要了,但也不能指鹿為馬,她是老太太就是老太太,不能因為穿得像老先生就認為她是個男的。她還生過八個孩子,她是個名副其實的女的。
我問老蔣,這位老太太是不是特有錢。她穿衣服的料子看起來很好,而且作為人瑞應該在很多方面都強過普通人,不單是年紀。如果一個人只是活得很長,其他方面凈是短處,就不一定會被稱作人瑞,有可能被稱作老不死的。
老蔣說她是很有錢,魏赫也很有錢,所以她認識魏赫,而魏赫就是老太太的鄰居。魏赫身體不好,老太太就教他如何養(yǎng)生,魏赫送了老太太貝斯。老太太卻拿來酒吧換酒喝。
這就奇怪了,她有錢還用人家送她的好琴換酒喝。
老蔣說老太太的孫女更年期,老管著她,不給她錢花,還說喝酒容易早死,老太太說沒人能管得了她,她要喝酒有的是辦法,她要搞錢也有的是辦法。關于早死,她一點也沒在怕,只要她多活一天,她就知道這個世上有更多人比她早死。
老蔣給了我一個地址,他說到這個地址就能找到這位老太太,要找魏赫自然就在她家隔壁。不過它老太太最近忙著賺錢,沒什么時間,可以看看今晚她會不會來。
人活著到底為了什么,都成人瑞了,還會沒時間。
我問老蔣方曉剛怎么沒來。老蔣說他去出差了,一個禮拜回來了。
事情到這里,找到魏赫對我來說只剩下一步之遙了。我本來打算跟方曉剛一起找到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在老板與魏赫的故事里,他們是侯嬴與信陵君,現(xiàn)在信陵君又遇到了一個人瑞,而我是侯嬴的馬仔,作為一個無名之輩我在故事里無從下手。
算是運氣嗎,當晚,老太太又在老位置出現(xiàn)了,我去找她聊了聊,但是沒有問起任何魏赫的事情。
她讓我別叫她老太太,她正是因為不喜歡別人叫她老太太才不把自己打扮地像一位老太太。我說您也沒有必要把自己打扮成老先生吧。她說她沒刻意把自己打扮成老先生,只是她不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太的樣子,人家就以為她就是老先生。
她還說她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就這么活著。人為什么活著,小草在春天的時候把泥土和石頭拱啊拱啊,猴子餓了要喝溪水吃水果,人為什么活著,她不是小草也不是猴子,但是她吃飯喝水,還養(yǎng)生,生命一旦開始了腳步,就停不下來了。她好有很多錢而且年紀又老,她就可以隨便地活,活得跟普通人不一樣,人家稱她為人瑞,但是被這么叫多了,總覺得自己不是人。好在隔壁搬來一個年輕人,雖說五十幾歲了,在她看來還是年輕,他想跟普通人不一樣,于是拋妻棄子,拋開過去的所有關系,就一個人住,雖然快死了,但是又特想活下去,她就教他養(yǎng)生,現(xiàn)在人死不了,打算也活成人瑞。
面對這老太太這張神秘的臉,我依然不知道人該怎么活。當人瑞,那是一種漫長的孤獨,這是我這樣的人的猜測。我又想到永恒和愛情,這是我萬一活成人瑞,活下去所期待的東西,它們是星光,閃爍而遙遠,難以名狀。
我始終不確定他在悄悄看誰的網(wǎng)絡社交號,我特意在我的動態(tài)上留下了一些信息,如果他看到就會知道我的想法,可是他沒有聯(lián)系過我,或許,我根本就是想多了。
在見到老太太之前,我聯(lián)系了我的老板,我把地址給了老板。老板說這里沒什么我要做的了,剩下的他自己處理,而且魏赫還委托了一位律師來處理他的事情,律師從蘇州來的,姓方。老板還問這位方律師魏赫在哪里,方律師說,客戶的事情是保密的,他有職業(yè)操守。老板說沒關系,反正我也給他找著了。
當晚我還是要了杯酒,我對老蔣說,這可能是我在這里的最后一杯酒。我一飲而下,它叫“素霓“也好,叫“白虹貫日“也好,我喝完沒有感覺,可能因為生了一場小病,我沒能再看見任何“氣泡“漂浮物。
過了端午節(jié)后,天總是很熱,人不想出門,外面也沒什么風,香樟樹和太湖水靜止了,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時間也靜止了。
除了關于工作上的人以外,沒有人聯(lián)系我,酒吧也還沒出事,小蘭和老蔣如常地照看酒吧,那位老太太依然活著。
我在一個禮拜之內(nèi)回了BJ,沒等到方曉剛回來。明知道這個禮拜他回不來,我還是我等了他幾天,可能是兩天,也可能是三天。
也可能只是在等他聯(lián)系我,如果他真的聯(lián)系我,可能事情就不一樣了,那我就會記得我到底等了他多少天。
我悄悄地去看了他社交媒體上的動態(tài)更新,上面寫道,“人生中,很多東西從來無解,比如如何去愛一個人,比如如何過好這一生?!?p> 扯淡。
我覺得一切都顯得索然無味。在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里,我像在家里度過了一個很長的暑假,吹著電扇,聽著嘈嘈的蟲鳴,對一切都感到倦怠,天氣熱得走不出去。
回BJ的火車上,太陽還是猛烈地照著,路過的大地都被照得發(fā)燙,火車里的冷氣讓人忘卻外面的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