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在一旁研墨,見荀諶披衣而坐摩挲手中竹簡,若有所思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先生,邵兒和勛兒已在門外跪了一夜,滴水未沾,再這樣下去怕是身體承受不住。”
荀諶抬頭向門外一望,鮑氏兄弟跪在石階之上已是哭得沒了力氣,兩人眼眶通紅,身前甄宓送上的糕點和水分毫未動,只能啜泣幾聲又因吸入了冷氣止不住打嗝。
見荀諶望來,兩人俯首道:“弟子知錯了!”
荀諶擱下竹簡,畢竟只是垂髫之年的孩子,本就是被牽連進來,再這般下去未免不近人情,他走到兩人跟前,伸手撫摸兩人頭頂:“為師并未生氣,只是你二人須得記住既是入了我的門墻,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次便就此揭過,再無下次?!?p> 鮑氏兄弟二人叩首連連,情緒激動之下連鼻涕也橫飛出來:“荀師寬宏,再無下次!”
荀諶讓人攙扶二人下去歇息,又背身問道:“曹操那邊,你們知曉該如何做了?”
鮑邵立即表態(tài)立誓:“再不敢向曹公..曹操匯報,荀師放心!”
“不,我二人還須得向曹操稟報消息,不過是荀師如何吩咐,我二人便如何回稟?!滨U勛胳膊肘一撞鮑邵,向荀諶保證。
“孺子可教,下去吧?!避髦R滿意地點點頭,他提前揪出兩個小間諜就是不想再多費心思,讓這兩人傳遞他想讓曹操看到的消息最為簡單直接,徐州之事關(guān)系縱橫交錯,他是沒耐心再配合曹操演出。
見到鮑氏兄弟一瘸一拐地被人攙回房間,荀諶又回身坐于案前,盯著手中這則新到的消息:袁紹發(fā)兵五萬壓迫兗州邊境,指責曹操與張燕私通,俘虜了運送物資往太行而去的先頭部隊,并誓要讓曹操將他交還鄴城。
“風雨摧城之勢,還是來了?!避髦R一手謀劃使得袁曹反目,兩方劍拔弩張之際他卻已領(lǐng)兵遠離漩渦中心,到了小沛一隅謀劃下一步。
而曹操此刻正如咸魚一般不顧形象癱倒在議事堂主座,仰頭望向天花板上的房梁,也不知在想什么,堂下婁圭與戲志才針鋒相對,余者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時瞥向主位。
“許子遠來信已遍示眾人,那荀友若就是袁紹派來的奸細,我早就說過此人不可信任,曹公竟將與張燕結(jié)盟這般重要的盟書由他起草,何其昏聵!”戲志才昂首盯著婁圭,前兩日許攸的一封書信送到許縣,這才讓躲在家中有些時日不敢見人的他又張揚起來。
他正義正言辭地指責荀彧、婁圭等人蒙蔽曹操視聽,又指曹操不該輕信于人,反正是一副整個許縣就他戲志才一人有先見之明的作態(tài)。
婁圭反駁道:“誰人不知許子遠自袁本初未發(fā)跡之前便跟隨于他,論資歷和待遇在袁紹軍中數(shù)得上前三,這等人物憑什么就密信來告知明公賣好,少年時期的交情在亂世中值幾塊銅板?我看他分明是見了荀友若在袁紹帳下立下大功,袁紹又極力要將他迎回鄴城,這才出此挑撥離間的下策,想借明公之手在許縣除掉對手荀友若,讓其再難返回鄴城與其相爭。”
涉及到荀諶,荀彧這等荀氏族人反倒不好開口辯駁,只能先見場中形勢,實在不行也只能親身下場與戲志才撕上一通,目前來看婁圭對上戲志才戰(zhàn)斗力爆表,荀彧決定再觀望一陣。
滿寵也出列道:“子伯說的不錯,許子遠貪財慕權(quán)世人皆知,他此信分明是想置荀友若于死地?!?p> 戲志才如斗雞一般炸毛:“那袁紹是如何得知曹公與張燕秘密結(jié)盟,為此突然翻臉要大軍壓境,被許子遠書信言中!”
“可笑你身為謀臣,竟不知虛實相間,以實佐虛的道理!袁紹與張燕常年交戰(zhàn),自然是時刻派斥候探馬監(jiān)視太行附近,曹公所派部隊人數(shù)雖少,但攜糧草輜重甚多,行軍緩慢,被人發(fā)覺只能說是時運不濟。許子遠以此發(fā)兵消息為誘餌,釣曹公上鉤,若是曹公一怒之下取了荀友若項上人頭,不僅遂了他的愿,還可使文若及潁川士人生出嫌隙,曹公往后再難招徠人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p> 婁圭也是被戲志才逼急了,他一力上諫派荀諶前去徐州行事,若是曹操認定荀諶是奸細,那他之前與荀諶的往來必定瞞不住,日后哪還有他的好日子過,所以他拼死也要讓曹操相信荀諶是被冤枉陷害的。
曹操聽得堂下文士吵鬧得激烈,他此刻腦中也是各種念頭雜亂,索性一拍案桌止住爭論,側(cè)頭問向一旁肌肉虬結(jié)、持戟而立的典韋:“整日吵鬧也沒爭出個什么來,典韋你來說,依你之見許子遠這封書信是信得還是信不得。”
曹操對宿衛(wèi)他的典韋是相當信任,他武人頭腦沒有文人的那些彎彎繞繞,而且絕對忠誠于他,曹操被吵得煩了,干脆詢問典韋的意見。
典韋見諸多文士都向他往來,他黝黑的臉龐咧嘴憨笑回答:“俺不知道這些小九九,只知道人行事都是有欲求的,荀先生既促使主公與張燕聯(lián)盟,又將消息賣給袁紹,他求的是什么實在是想不出來?!?p> 這倒是點醒了曹操,他將許攸的書信撕得粉碎踩在腳下:“你們這么多文士,竟不如一個武將能夠撥云見日,典韋說得不錯,與張燕結(jié)盟是友若一手促成,他再將這消息賣給袁紹,引起兩家爭端所求為何?莫不是他去徐州還有比我與袁本初更好的明主,是他去歲剛敗的呂布,還是路中餓鬼袁公路,別告訴我是時常被打得四處流亡,只剩小沛的織履販鞋劉玄德?”
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如今牌面上的實力來講,徐州局勢混亂,但凡是個明智之人都不會想到要去投徐州的勢力。
加之前幾日收到鮑氏兄弟的書信,說荀諶直接往小沛而去,也讓他安心不少,他曹孟德坐擁兗州,虎視荊、徐之地,難道還能讓個織履販鞋的給比了下去?
“言歸正傳,袁紹發(fā)兵壓境,你等以為應(yīng)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