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皓在御龍殿內(nèi)，安靜地坐在案旁，雖然目光在書本上，但思緒早已不在御龍殿內(nèi)。一夜未眠，未用早膳，從清晨坐在案旁一直到正午，卻不見他有疲倦之意。
這本《萬史》他已經(jīng)讀過不止一遍，少說已經(jīng)有四五遍，有些段落他甚至可以背下來。這一次，他讀到了夏文王滅秦王的這一段。
他在想什么呢？當年秦王統(tǒng)治的疆土，占據(jù)整個中原的半壁江山?？墒悄乔貒鴦萘K究還是被上官家族所滅，秦王的家族被屠族。
若是有朝一日，上官家族敗了，是否也會落到這個下場？
想起過去的秦國，上官皓便想到了如今東方那個偽王。晏國曾經(jīng)臣服于上官家族，幾十年前父王在位時，晏國的申氏稱王，公然造反。
奈何父王在位時已經(jīng)內(nèi)憂外患，父王在諸侯們面前的威嚴早已盡失，其他四國也根本不愿出兵討伐晏國。
雖然父王從未承認申氏的王位，但晏國公稱王一事早已天下皆知。
而中原的北方，則是孟印滿足盤踞在那里。這幾年孟印族在邊境頻頻作亂，父王生前派伯父上官羯率兵駐守邊境流沙城?，F(xiàn)在，王都之內(nèi)再無第二個上官氏的男人。
在這世間，冠有上官氏的男人，只剩兩人，一個是上官皓，另一個是上官羯。
東方現(xiàn)在有另一個“王”，只要一日不鏟除，總是夜長夢多。自己稱自己是王固然可以，但卻不同于真正的君臨天下。
想到這里，上官皓心情更加煩躁。
敵人，敵人，敵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啟稟陛下，薛家軍已經(jīng)處理妥當。宛丘城內(nèi)五萬兵力已經(jīng)全部歸順?！碧K若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上官皓的思緒。上官皓想得太深入，渾然不知蘇若已經(jīng)站在自己面前。
“這么順利么?！鄙瞎兖抑男慕K于落了下來，他的視線從《萬史》移開，微微抬頭說道。
“薛嘯已死，薛嘯掌控的軍隊群龍無首，只得聽令于虎符，他們自然要歸順。只是……”
“只是什么？”上官皓問道。
“只是有幾個將領(lǐng)不忠，我未征得陛下的意見便將那幾個將領(lǐng)斬首示眾，還望陛下寬恕?！闭f著，蘇若低下了頭。
“無礙?！鄙瞎兖┹p輕地說道，“白日不易行事，今晚準備好大清洗，就用他薛嘯的兵把那些牛鬼蛇神連根拔起?！?p> “還有……”蘇若繼續(xù)說道。
“你說。”
“百臣一夜未歸，他們的死訊基本還未正式傳出宮外。但今天陛下沒有上早朝，群臣家屬紛紛來信詢問。丞相府更是已經(jīng)急躁不已，高丞相的夫人派了丞相府侍衛(wèi)隊長，欲要侍衛(wèi)進入陸離宮，但被攔下了?！?p> “嗯？”上官皓輕輕說道，“隨意。薛嘯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到手，本王已無懼他們逼宮，大局已經(jīng)在本王手中?！?p> “還有……高家人派人來信……說是定要趕快讓丞相和高渝雪出宮，否則……”
“否則什么？”
“是些不好聽的話，我……我怕臟了陛下的耳朵。”
“說?！?p> “否則，他們要……帶兵來陸離宮……替先王來管教陛下……”
殺進王宮？從古至今，自記載以來，有哪位天子被臣子明目張膽地威脅要殺進王宮？上官皓面無表情?？礃幼?，這江山不管是明面還是實質(zhì)上，都不太像他的了。高家囂張到了何種地步，王權(quán)被蔑視到何種地步，由此可見。
上官皓又回憶起，昨天的宴會上，他還收到了薛嘯的恐嚇字條，上面一個個字寫明著威脅，薛嘯昨天還在用兵力來壓上官皓。
本來，他不想做的太絕。但是他們，已經(jīng)是明面上的造反了。
“朕宣布，高氏一族、薛氏一族屹然是叛國之罪。蘇若，本王命你率兵進行今晚的大清洗。本王要你親自攻進丞相府，將高氏逆賊當即殲滅。只要是府內(nèi)之人，一個也不準放過。今天月亮升起時，本王便要得到丞相府滅門的消息。至于那高渝雪……暫且留在宮內(nèi)，等候發(fā)落。”上官皓面無表情地說。
蘇若即刻跪地抱拳。說道：“謝陛下委以重任，蘇某必定不辱使命！”
上官皓本以為蘇若要離開，卻聽不到移步的動靜。他又抬起頭，問道：“怎么？還有什么事？”
“陛下，那個……”
“少吞吞吐吐，說?！?p> 見上官皓略有不耐煩，蘇若趕緊說道：“陛下，剛剛接到飛鴿的信件，靈囿城運輸隊被襲擊了……”
“什么？”上官皓略有驚訝，“怎么回事？”
“是薛嘯，他之前暗自派了一支一千人部隊突襲運輸隊，昨天晚上兩軍交戰(zhàn)。運輸隊護衛(wèi)軍……全軍覆沒?！?p> 上官皓壓制住內(nèi)心的憤怒，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薛嘯……還給本王留了這么一手嗎？”上官皓自言自語道。蘇若則是一言不發(fā)，唯恐說錯話。
“給靈囿城傳信，暫緩運輸鐵器?！鄙瞎兖┚従徴f道。
“是!陛下，那在外的那支部隊如何處置？是否傳令回宛丘城？”
“傳信將他們調(diào)回宛丘城。士卒里愿意歸順的，既往不咎；有其他意愿的，殺無赦?！?p> “陛下，他們都犯了謀反之罪，公然攻擊靈囿城運輸隊，就這樣放過他們嗎？”
“本王需要這支騎兵。”
“是！陛下，蘇某告退！”蘇若見上官皓沒有再說什么，便小聲退出御龍殿。
上官皓輕輕閉上雙眼，閉目養(yǎng)神。但是，又一個聲音響起了。
“皇上……”
上官皓猛然睜眼，只見太監(jiān)總管劉胥在他的前面微微彎腰說話。
“何事？”上官皓不耐煩，語氣有些厭煩地說道。
“陛下，王后娘娘請您去鳳凰宮用午膳……奴才該死，打擾了陛下休息……”劉胥怯怯地說。
“王后嗎……”宏宇皓低聲重復(fù)道。
自從上次上官皓在家宴上大發(fā)雷霆，他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踏入后宮了。想必他真的是表現(xiàn)了很令人可怕的模樣，這兩個月也未有一位嬪妃來主動來請他。事到如今，也就只有王后一人敢來請他了吧。
這兩個月，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也沒有再想起后宮之事。不過確實已經(jīng)太久沒有入過后宮了，再不去也不合適了。
“罷了，擺駕鳳凰宮?！?p> ……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p> 鳳凰宮正殿內(nèi)，或許本應(yīng)該榮華萬冠，但是此刻一眼望去，只有滿眼的樸素、簡單。下人們在旁邊低著頭同皇后一同行禮，皇后站于中間。
皇后搭配了些許金銀，但卻還是似乎單調(diào)了一些，只教人覺著一朝之母太過樸素。她的頭微微低著，上官皓一時看不到她的整張面孔。
她的名字叫曹虞宜，其父乃曹國的諸侯曹國公。上官皓內(nèi)心十分明確，倘若這江山要穩(wěn)，萬萬不可缺少曹氏的維護。
上官皓在御龍殿內(nèi)還不感到半點乏困，剛踏入鳳凰宮竟然便產(chǎn)生了些許疲憊之感。也許是這殿內(nèi)飄散的幽香所致吧，不知是否王后換了香料？不過她之前用的香料是何種香料，那種感覺他早已忘記。
上官皓徑直繞過了王后，直接走向內(nèi)屋，留下一句話：“平身吧?！?p> 沒有什么猶豫，上官皓邊入座。斜眼看著王后從后邊跟來，下人們都留在了外邊。
沒有多言，王后開始為上官皓布菜。
上官皓的手支撐著頭，腦袋微側(cè)，也沒有多言。
上官皓看見了曹虞宜一副認真的模樣，不自覺地觀察了起來。她的臉龐依然精致如此，仿佛是一塊美麗的珍玉；側(cè)臉望去，只見她一側(cè)淡淡的梢眉，還有眼角旁那淡淡的痣，還是如從前那般可人；臉頰只有淡淡的腮紅，丹唇胭脂不濃，對于上官皓來說看起來很舒適。
上官皓也從來不喜歡濃妝艷抹。不知為何，上官皓仿若陷入了一種入神的狀態(tài)，只是盯著王后布菜的模樣。
“陛下，在想事情嗎？”曹虞宜的聲音突然響起，把上官皓的思緒拉了回來。
上官皓輕輕搖搖頭，盡力擠出一絲淺笑，說道：“有勞王后?！?p> 曹虞宜微笑道：“伺候陛下是應(yīng)該的，哪有什么有勞無勞之言。”
王后的微笑地很符合她的身份，上官皓不知道如何形容。這微笑，不留瑕疵，仿若無懈可擊，卻正是如此，讓人從微笑中什么也看不出來。剩下的，只有這空洞的微笑。
上官皓沒有再說什么，還是待王后坐下以后，自己才開始拿起筷子，準備吃上一兩口。
“陛下，今日似乎氣色不佳?！蓖鹾笃胶偷穆曇魝鬟^來，對上官皓沒有什么觸動。
“沒有。”上官皓輕聲答道，也不看王后一眼。
沉默。
陛下，王后。這是究竟是他們的互稱，還是他們之間僅剩的關(guān)系？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二人走到了如此地步，越走越遠。剩下的，只有比任何地方都友好卻又比朝廷還虛偽的假笑。
當夫妻之間的對話只剩下禮儀的寒暄，當兩個人連對視都不再愿意，夫妻，只剩下其名號。
內(nèi)室外等候著下人，聽不到內(nèi)室一點聲響，只有這緘默的氣氛，讓人窒息。
就在這樣的氣氛下，兩人默不作聲地吃食。
須臾，上官皓站起聲來?！氨就醭院昧耍懵粤T。”
“陛下慢走。”
見王后也沒有要挽留自己的意思，上官皓也沒打算再說什么。即刻便走向門外，頭也不回。
……
“王后娘娘，您沒有猜錯，百臣宴會出事了。但并不是娘娘所猜，將百臣全部打入了天牢……”彩云壓低聲音，在曹虞宜的耳旁輕道。
“那是出什么事了？”曹虞宜不緊不慢地問道。
“參加宴會的百臣……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曹虞宜楞了一下，顯然有一些驚訝。
“百臣一夜未歸，宛丘城必定大亂，”曹虞宜蹙著眉，“大王是不是瘋了，他這是逼著全城的達官顯貴造反?！?p> “大王只用了一晚上時間，薛元帥的軍隊就全部倒戈大王了……奴婢打聽不到是怎么做到的?！?p> “靠武力鎮(zhèn)壓嗎……”曹虞宜喃喃。
曹虞宜從來沒想到上官皓敢走這么一步險棋，但現(xiàn)在看樣子局勢已經(jīng)倒向上官皓了——宛丘軍隊已經(jīng)全部為其掌控。由此一來，就算哪一家造反都只能是雞蛋碰石頭。顯然上官皓已經(jīng)不打算給天下一副仁義君主的形象了，也不怕史書的筆墨。
上官皓這一次辦事干凈利索、殺伐果斷，這才是最讓曹虞宜吃驚的一點。過去的上官皓一向沉穩(wěn)內(nèi)斂，少言寡語，就好像是戲里的配角。
現(xiàn)在的上官皓，已經(jīng)和曹虞宜曾經(jīng)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同了。究竟是他自己變了，還是說他向來如此，只是她從未發(fā)現(xiàn)？
“知道了。劉胥那邊你打理一下，只要她忠于本宮，本宮必然不會虧待他。”
“娘娘放心，劉胥總管說他會一直忠于娘娘的?！?p> 曹虞宜輕輕搖搖頭，彩云便閉上了自己的嘴。曹虞宜知道，現(xiàn)在為止她做得最明智的決定，就是她從未真正信任這宮中任何人。
“給沈嬪那邊透點信，讓她也了解了解。”曹虞宜輕笑道，但彩云卻看不到其眼中的笑意。
“是?！辈试频拖铝祟^，心里暗暗地敬畏王后。
沈琴嫣之父，已經(jīng)在宴會中喪命。雖然沈家并未對王權(quán)有什么非分之心，但上官皓此舉，說明沈家已經(jīng)被上官皓拋棄。特意地讓沈嬪先知道這件事，曹虞宜只是想看看接下來的好戲。
“娘娘，是否給曹國公大人通風報信？”
“不用，紙包不住火，此事必將天下皆知，無需我們傳信。”
“娘娘英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