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鈴聲即將打響時，天空突然下起了一陣小雨。
這個時節(jié)，天氣開始轉涼，傍晚的風會吹透袖管和裙擺，令人遍體生寒。天空陰陰的，雨水像一層遮蔽視線的濃霧，卻還沒有連綿成為雨線那樣的程度。露華站在走廊窗前觀察雨勢，伸出一只手，發(fā)現潮濕度尚可接受，果斷地拎著便當盒與球拍包向圖書館跑去。
她得適應一下天氣。如果明天的比賽不取消，按照規(guī)定，要在一座學校的室外硬地場進行角逐。記憶里，露華還沒在雨雪天打過比賽，調節(jié)心情與不良條件抗衡，感受雨水對球和球拍的阻力，選擇合適的裝備避免滑倒受傷，這些在賽前就必須做好準備。
圖書館門外是一條幽靜的小徑，周圍按照八等分，在不同的位置用石墻做了隔斷。國中三年來，露華幾乎每天中午都會來到這里用餐，此時因為飄雨的緣故，這里再無旁人，她選了那張自己最喜歡的長椅，取出球拍，繞到墻壁背后開始進行控球測試。
只打了兩分鐘，看著被雨霧逐漸滲透的半截墻面，露華有些沮喪，搖了搖頭。這些墻體未經防水處理，反彈力度不夠，雖然亂彈的球可以鍛煉反應，卻完全沒法計算發(fā)力角度。就這一小會兒，她的外套袖子已經濕透了，粘粘地裹在襯衣上，特別不舒爽！
于是露華只能放棄訓練，將一大一小兩個包拎到帶有回廊的另一張座椅旁，她掏出手帕擦擦臉，突然有了驚奇的發(fā)現：回廊另一端，靠近草坪的地上，長著一叢非常顯眼的枝條。一臂大小的范圍內，深綠筆直的草莖頂端，有數十簇米粒大小的黃色花蕊攢成傘狀，正在雨霧中鮮艷地盛開。
“女郎花、又藤袴、朝貌之花？”露華自言自語，但是沒帶相機，于是用手指在眼前比劃了個畫面框。正想著就著這叢意外的秀色吃飯時，突然從她走來的石墻壁后面又傳來一聲輕咳，還伴隨著一個怯怯的女聲：“那個，岬學長……”
她聽到岬的聲音從身后響起：“你是？”
“學長，我是二年級的……我關注您很久了……如果可以，這個請、請您收下！”女生再次開口，這句話比上一句的聲音稍微高了一丁點兒，但說到后面，又低的幾不可聞。
露華背靠石頭墻面，蹲在墻壁后面不敢動，她現在的感覺是晴天霹靂、如遭雷擊，聽來的兩句對話竟不啻于當頭挨了一記悶棍。蒼天呀，大地呀，耶穌佛祖啊，這幾天是什么黃道吉日嗎？竟然讓她連續(xù)兩天撞見兩回表白！對象還都是她熟悉的人！
一墻之隔的岬沒作聲，又過了十幾秒，又傳來女生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我是在上月對抗賽時見到學長的，也知道您剛轉來……我的想法，都寫在里面了……如果給您添了麻煩，我、我很抱歉……”
“不，不會添麻煩?！贬甸_口了，仍是他一貫溫和的語調，“我正在想，我該怎樣答復?！?p> 非是即否，竟然還有這種操作？露華的好奇心頓時被吊了起來，她將身體前傾，把腦袋湊到不能再近的地方，屏息凝神繼續(xù)旁聽。岬淡淡的聲音混著簌簌雨聲，一起飄進耳朵里：“有些突然，有點兒吃驚，雖然對你并不了解，還是要謝謝你的心意。這封信，我收下了，非常感謝?！?p> 對面的女生似乎松了一口氣，聲音變得輕松起來：“學長愿意接受，真是太好了。比起把信投到鞋柜里，我還是覺得，直接交給本人更有誠意！”
“我同意?！甭度A聽見岬輕笑著說：“你的字寫得很棒。”
露華想象著岬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像他的聲調一樣淡淡的，平靜、溫和，這樣的態(tài)度無疑會最大程度地緩解對方的緊張和不安，無論他對面前的人是否有好感。露華悄悄揚起了眉，她突然發(fā)現，這個最熟悉的青梅竹馬竟然也有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一面呢。
比如，她從不知道，他單獨和其他女生在一起時，會是什么樣子？
“啊……”女生顯然沒想到岬會這樣說，有些語無倫次，“沒有那么好，學長過獎了……我聽說，岬學長的成績，在學校也是數一數二的，我無論如何都……”
岬很快地回答：“沒有那么好。一個人，在某方面表現出眾，一定是因為比別人下了更多的苦功，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p> 這不是本小姐前些天說過的話嗎？！露華暗暗磨后槽牙，岬倒是會活學活用，她的版權費呢？
正在腹誹，女生又開口了：“岬學長，你還沒吃飯吧？”
露華聽到“當啷”一聲，似乎是岬搖了搖手里的東西：“我就在這里吃，你不快去吃飯嗎？午休時間只有半小時，別因為我耽擱了?！?p> “沒有，沒事……”那女生顯得很緊張，顯然她是追著岬到這里來的，沒帶自己的便當。露華想象著外面兩個人的表情，微微嘆了口氣，表白的時機也很關鍵呀。
“學長喜歡吃什么呢？”女生似乎不打算立刻離去，繼續(xù)問道。
“沒有特別的喜好?！贬档故菦]有不耐煩，話里有話地解釋，“爸爸工作比較忙，我自己做便當，只是一些普通的家常小菜。”
簡單的一句話，露華從里面聽出了三個信息。她覺得，這個遞情書給岬的女生現在一定滿腦子都是問號，卻不敢追問，不禁搖了搖頭。
把岬當成陌生人的話，這種情況就是路德說起的：問題沒有答案，本就是一種表態(tài)。
“這封信，我收到了?！贬灯届o地說：“還有其他的事嗎？”
露華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下逐客令啦？這么突然？
“沒有了……”半分鐘后，女生怔怔地回答，露華幾乎可以看到墻壁那邊流露出的陣陣惆悵，“學長，謝謝你?！?p> “是我要謝謝你?！贬低ｎD片刻，才接著說，“你很好，你會找到真心喜歡你的男生的?！?p> （第十五章待續(xù)）
王小決
*2：“女郎花、又藤袴、朝貌之花”出自山上憶良的和歌《萬葉集》：萩の花，尾花，葛花，瞿麥の花，女郎花，また藤袴，朝貌の花。本文里出現的小黃花是女郎花，而「あさがおのはな（朝貌の花）」一般被認為是桔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