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有人大喝道:“蘇州應(yīng)奉局朱勔朱大人親臨,山上賊子,還不下來請降受死?”
那道聲音隆隆而上,半山響應(yīng),包道乙色變道:“說話的人好內(nèi)力!”
慕容安哈哈笑道:“原來是朱犬親至,倒是省得小爺去蘇州取他狗命了!”
底下一時無聲,不久,聞得殺聲大作,數(shù)千人天崩地裂一般向山上沖來。
山下,一個滿身綾羅的中年人坐在馬上。此人三十五六年級,兩道長眉斜挑入鬢,頷下油亮亮一部胡須,鳳目方面,相貌生得極是威嚴(yán),此刻面沉如水,口中道:“傳下令去,誰若先將拿喊話的狗賊拿到我面前,賞三千銀子!”
旁邊一個紫面大漢抱拳道:“遵令!”隨即大喝道:“諸軍聽真,朱大人將令:先拿下山上喊話狗賊之人,賞銀三千!”
這紫面大漢正是剛才與慕容安應(yīng)答之人,他內(nèi)功出眾,一聲喊出,滿山皆聞。三千兩銀子著實(shí)是一筆巨資,眾人聽得如此重賞,更加群情振奮,紛紛大呼,加速沖上。
那中年人鳳目一掃,見身周十余個裝扮各異的男女都有些按捺不住,寬厚一笑,道:“你們也去吧,這些銀子,哪里是這些軍漢有資格拿得的?”
那十余男女歡呼一聲,齊齊道:“吾等多謝朱大人!”一起搶了出去,或是在人群中飛速穿插,或是在樹梢上頻頻縱身,各顯其能,都要搶著第一個拿下慕容安。
這中年人自然便是朱勔本人,他見紫面大漢兀自不動,不由笑道:“凌大俠,可是看不上這些許銀兩?”
那紫面漢子急忙道:“當(dāng)然不是,只是大人身邊,不能沒人保護(hù)。在下雖然武藝不精,但若有敵人近前,多少能抵擋一二!”
“哈哈哈哈。”朱勔仰頭大笑,伸著食指點(diǎn)了點(diǎn)紫面漢子:“凌九霄啊凌九霄,我聽他們說,你凌九霄號稱江南掌力第一,綽綽有名的鐵掌天王,卻跟我說什么武藝不精?就算自謙,也未免太過,難不成……”他忽然止住笑,一雙細(xì)目瞇起,似笑非笑望著紫面漢子:“你真當(dāng)朱某是個沒見識的弄臣嗎?”
他這話仿佛是在開玩笑,但凌九霄卻是渾身一顫,仿佛被毒蛇盤到了身上一般,周身寒毛都站了起來,慌忙搖手道:“怎么會?怎么會?大人精明強(qiáng)干,朝野皆知,大人若是弄臣,那自古名臣,人人都是弄臣了……”
朱勔哈哈大笑,輕輕擺了擺手:“不要驚慌,不要驚慌!九霄啊,你跟隨本官時候尚短,卻是不知本官為人——本官原本也是江湖上的漢子,一朝得官家與蔡相賞識,使有今日成就!所以這官威嘛,跟外人擺一擺那是有的,你們這些為我辦事的,我只當(dāng)是自家兄弟,從來都是直心相交——咱其實(shí)真說白了,就是個弄臣嘛!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過啊……”
他口中說著自家兄弟真心相交,但卻一口一個本官,那凌九霄也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其意,當(dāng)下做出一番感激涕零狀,抱拳道:“在下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必為大人盡忠效死!”
朱勔哼哼哼笑了幾聲,道:“武夫怎么了?本官當(dāng)初何嘗不是個武夫?只是這發(fā)跡以來,也耐心讀了幾本書,這才發(fā)現(xiàn)自古真正能做好弄臣的,其實(shí)都是大有本事之人。嘿嘿嘿,所謂天威莫測,伴君如伴虎啊,若那等無謀之輩,也只配做個清官,憑什么做弄臣呢?”
他坐在馬上扭著身子,沖北面拱了拱手:“官家辛苦??!這偌大天下,雖有蔡相等賢能為官家勞心勞力,但說到底,擔(dān)子還是官家的嘛。咱們這些真正有本事又有忠心的,豈能學(xué)那些清官給官家添堵?不如四處尋些好看好玩的奉于官家,讓他老人家稍寬胸懷,但凡多添得幾絲笑意,也便是大宋萬民的福祿了,這才見得我等報(bào)國之忠??!”
凌九霄高大的身軀深深彎下,一張紫面上寫滿了佩服,抱拳道:“朱大人這番教誨,真正說到在下的心底去了!古人說,聽大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果然誠不我欺?。∪舨皇谴笕私陶d,憑我這點(diǎn)腦子,活到死都想不明白這番道理啊!”
朱勔大笑,伸手在他頭上拍小狗般拍了兩拍,道:“這不是你笨,江湖上的道理,和朝堂上的道理原本便有不同,本官也是慢慢悟出來的。以后你追隨本官,自有長進(jìn)之日?!?p> 凌九霄年近五旬,比朱勔大了一輪還多,但被他這么輕輕拍著腦袋,臉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甚至有些喜極而泣了:“大人啊,待今日事了,擒殺了那干妄人,我定要向大人告假,回家給祖宗好好燒幾株香!我想我凌家的祖墳定是冒了青煙,才讓我有機(jī)會追隨大人??!”
朱勔嘆道:“果然大忠之輩,往往純孝,你自己得了前程,第一時間就想到祖宗,倒的確是忠孝兩全的好漢子!不過這干妄人,別人都無妨,唯獨(dú)那慕容小狗,卻是殺不得?!?p> 凌九霄頓時一副怒沖沖的模樣,低吼道:“大人可是擔(dān)心姑蘇慕容復(fù)?別人不知道那廝根底,我凌九霄卻是有所耳聞!他慕容家雖在江湖中廝混,其實(shí)卻自詡是燕國慕容氏之后,滿心都想著造反復(fù)國,乃是個大大的反賊!十多年前在少室山上,被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打得大敗,近十年不知所蹤,數(shù)年前才回返姑蘇,做得好大買賣。這等鷹顧狼視之徒,大人正該殺其子而抄其家,為大宋立一大功!”
朱勔喜道:“呦!我說什么來著?九霄你不虧是江南武林的一方大豪,這等隱秘之事也能得知!那本官也不妨告訴你,慕容家的所為,皇城司早就掛上號了。一直不動他,只是顧及那慕容復(fù)本事高強(qiáng),二來此人據(jù)說志大才疏,也鬧不出什么事來。只是他無端消失十年,卻不知從哪學(xué)得一身商賈奇術(shù),幾年間掙得金山銀海,連我大宋官家、遼國天子,都成了他燕歸堂的主顧!據(jù)說慕容復(fù)年近五旬,膝下卻只有一子,你想想,這小狗我們是宰了的好,還是拿了的好?”
凌九霄眼珠一轉(zhuǎn),猛將大腿一拍,驚道:“若是宰了他獨(dú)子,那慕容復(fù)必然發(fā)狂!可若是拿下了他,慕容家的金山銀海,乃至整個燕歸堂,怕都要乖乖獻(xiàn)上……大人,好計(jì)謀??!”
朱勔哈哈大笑,虛點(diǎn)著凌九霄道:“聞弦歌而知雅意!看來鐵掌天王亦非有勇無謀之輩,哈哈哈哈,看來本官賬下群英,將來有所成者,當(dāng)以你凌九霄為優(yōu)了。”
凌九霄大為高興,他是這幾日朱勔在杭州搜尋奇珍時投效的,因武藝很是高強(qiáng)之故,頗為朱勔手下一眾武人所忌,因此一直抓準(zhǔn)各種機(jī)會表忠效力,今日得了朱勔這句話,深感力氣沒白花,對方果然是位明主,正要趁機(jī)說幾句“將來但有所成,皆為大人所賜,一生只愿做犬馬供大人驅(qū)策”之類的套話,忽聽山林之間慘聲大起,無數(shù)人悲呼慘叫,頓時將諂媚之言壓了回去,驚道:“這是怎么了?”
朱勔也有些驚疑不定,道:“凌九霄,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