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的宅子很闊氣,是南京城里有數(shù)的豪宅。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尋常百姓,提起方孝孺來也都是尊敬有加。方孝孺不僅滿腹經(jīng)綸,更是江南文壇的領(lǐng)袖,朝廷里不少官員都做過他的學(xué)生。
可這天夜里,方宅被李景隆的軍隊圍得水泄不通。士兵們個個目光如炬,明晃晃地戰(zhàn)刀格外刺目。百姓們都躲在自己家里,連探頭張望一下都不敢,生怕自己也給牽連進去。
李景隆來到方宅的大門前,望了望。然后冷冷地下達了命令:“破門?!?p> “是。”他身邊的副將丁大勇一揮手,幾個士兵沖上前去,“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刀砍斧剁,將方家大門的鎖頭砸了開來。
丁大勇一腳將門踹開,回身說道:“大人,請。”
李景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丁大勇面紅耳赤,退到了一邊。
李景隆進門來抬眼一看,幾個女眷的身子正懸在大堂的門梁之下,顯然是自縊死的。也有幾個家丁打扮的男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每人的胸口都插著一把匕首,鮮血都已發(fā)黑凝固了。而方孝孺正坐在大堂前,手搖羽扇,閉目養(yǎng)神。
“這……”李景隆本是來抄方孝孺的家的。但他看到眼前的這番慘狀,內(nèi)心被極大的震撼了。
“他們都是自愿的,并非方某強迫?!狈叫⑷嬲f話的時候依然閉著眼睛,手搖著扇子。
“方先生,您這又是何苦來哉?”李景隆說道:“如今大勢已定,燕王早晚都是要登基的。他要您寫詔書,您寫就是了。大不了不做這個朝廷的官。您為何一定要與他為難呢?”
方孝孺的扇子忽然停了下來,微微睜開了眼睛說道:“只因我是江南文壇的領(lǐng)袖?!?p> “方先生,我敬您是讀書人,不給您上鐐銬。但國法無情。還請您隨我去刑部聽審?!崩罹奥〉卣f。
“哈哈哈……”方孝孺仰天大笑,說道:“就憑你們也想帶我走?”
“他們自然請不動你老,我來可還行嗎?”說這話的正是從軍士后邊上前來的姚廣孝。
“哈,我方某真是榮幸之至。燕王的智囊姚先生都親自來了?!狈叫⑷嫖⑿χf。
姚廣孝也笑著說:“我不來,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請不動方先生的。”說罷,他一只手已經(jīng)搭在了方孝孺的左臂上。方孝孺只覺一股暗流順著自己的左臂向全身襲來。他急忙運功抵御,兩股力量就在方孝孺的左臂周圍激烈地沖撞了起來。
“方先生,起來吧?!币V孝說道。
“椅子還沒坐熱,起來作甚?”方孝孺也笑著說。
“哼哼,我叫您起,您可非起不可!”姚廣孝這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顯見他又加了幾重功力。
方孝孺身子晃了幾晃,終于是穩(wěn)住了。但眉心卻漸漸泛紫,顯然也是全力在抵抗。
“那倒也未見得!”方孝孺回了一句。他說這話的時候比剛才要吃力地多。
很快,方孝孺被姚廣孝抓著的左臂發(fā)出“滋滋”地聲音,不一會兒又騰起了煙霧。那是兩股內(nèi)力在此處匯集所產(chǎn)生的熱量無法疏散,自然就將衣物烤得冒煙了。
李景隆和手下的兵士們都看得呆了,誰也不敢靠近一步。
方孝孺和姚廣孝的面色都越來越凝重,剛才他們還在討口舌上的便宜,現(xiàn)在可都要全力對敵,稍有分神就有性命之憂。
方孝孺只覺姚廣孝的內(nèi)力源源不斷,涓涓細流匯聚成了翻涌的波濤。而他自己的“大閘”抵御著如此巨大的沖擊力,似乎已有了松動的跡象?!疤热暨@么拼下去,恐怕也是我先力竭身死。”方孝孺想到這一點,就先行變招。他忽然將內(nèi)力一收,身子也被姚廣孝整個拉了起來。
姚廣孝更是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向后仰去,幸虧他下盤功力扎實,腳后跟一頓,便站住了。方孝孺見他居然還能站住,也有些驚訝,急忙再施玄功,他這一收一放,將火候拿捏得妙到毫巔,姚廣孝來不及運功抵御,已經(jīng)“登登登”被沖退了數(shù)步。丁大勇眼疾手快,忙上去攙扶,但他剛一挨著姚廣孝的袈裟,自己也被這股子力道沖退好幾步,收勢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過,姚廣孝經(jīng)他這一碰,雖說是極其微弱的力量,也足夠他借力穩(wěn)住身形了。姚廣孝何等厲害,他腳跟一轉(zhuǎn),借勢又反撲上來。一掌直抓方孝孺的胸口。方孝孺也非等閑,羽扇“刷”地向姚廣孝的手掌上一抽,雖是輕柔的羽毛扇子,但抽在他掌心也是隱隱作痛。
姚廣孝雖痛,但并不收勢,那一掌還是如泰山壓頂般的向方孝孺胸口抓來。方孝孺見羽扇的一抽沒能將他的手抽開,也是萬分吃驚。只好運足內(nèi)力,再用扇子去擋。姚廣孝的這一掌力拔山兮,哪能是一柄羽扇就能擋住的?方孝孺另一只手也按在羽扇的另一側(cè),兩人雙手將羽扇夾在中間,拼上了內(nèi)功。
剛才的那場比試,姚廣孝先是試探性的發(fā)力。而這次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的奔雷手法。方孝孺應(yīng)付起來自然是難得多。頃刻之間,扇子上的羽毛紛紛如雪花般飛舞起來,扇子瞬間就變成了光禿禿的竹竿。但方孝孺的手被姚廣孝的功力吸著,竟然掙脫不得。
姚廣孝另一只手迅疾而上,就要來抓方孝孺的手腕。方孝孺持扇柄的那只手立刻反手一指,點到了姚廣孝的手心。一股似火燒灼的疼痛順著姚廣孝的手心向周身襲去。
姚廣孝受這一痛,急忙撤掌回收。方孝孺壓力頓減,但也傷了元氣,不敢再攻。
姚廣孝看看自己紅得如烙鐵一般的左手手心,問道:“方先生,這可是傳聞中的‘玄火神功’嗎?”
“不錯,這正是‘玄火神功’。”方孝孺嘆一口氣,說道:“說來慚愧,此神功方某也是初窺門徑,剛才所使的也不過是其中的‘火云指’而已?!?p> 姚廣孝不覺心頭一緊。這“玄火神功”是一種十分神秘的武功,誰也沒真正的見識過。
武林秘傳,最后一位會這種功夫的是陳友諒手下大將張定邊。當(dāng)年陳友諒和朱元璋在鄱陽湖決戰(zhàn),張定邊施展“玄火神功”連斃八名明軍將領(lǐng)。他們?nèi)斫棺?,面目猙獰,就像是被活活燒死一般。幸而常遇春箭法了得,一箭將張定邊射落。明軍這才轉(zhuǎn)敗為勝。而“玄火神功”也就此失傳。
不過,既然張定邊的功夫如此深湛,又豈能輕易地讓人一箭射死?所以姚廣孝從未將這個傳說當(dāng)真。然而方孝孺剛才所使的分明就是“玄火神功”。這和尚焉能不驚?
“方先生竟習(xí)得了這絕世的神功??煞窀嬷顜熓悄奈??”姚廣孝是由衷地欽佩方孝孺。
方孝孺卻仰頭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家?guī)熢钗迳?,不到萬不得已,這火云指是用不得的,今兒遇到了‘千手玉佛’才破例一用,也請大師不要多問。”
姚廣孝也哈哈大笑,說道:“既然如此,就再讓和尚我領(lǐng)教先生的高招!”話畢人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姚廣孝就到了方孝孺的近前。
方孝孺反應(yīng)也極快,一掌當(dāng)頭劈下。姚廣孝腦袋略微一偏,這一劈便沒有成功。但方孝孺變招快極,立刻化掌為抓,五指猶如鐵鉗向姚廣孝的脖頸抓去。倘若真讓他抓著了,姚廣孝頃刻就要去見佛祖。
“來得好!”姚廣孝大喝一聲不躲反進,竟然用自己的脖子狠狠地撞向方孝孺的手抓。方孝孺吃了一驚,未料到姚廣孝會“自尋死路”。他也立刻收掌回撤。
姚廣孝也一個盤龍繞步,先穩(wěn)住身形,之后雙掌齊出,那勁力猶如惡濤鬧海、天雷滾動。說也奇怪,姚廣孝只有兩只手,但竟能分襲方孝孺周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方孝孺只見眼前掌影重重,竟似是千百雙手向自己同時襲來。
“好一個幻影手!”方孝孺也怒喝一聲,雙臂交叉護在胸前,眨眼間就抵擋了幾十次足以致命的攻擊。
雙方越斗越緊,越斗越急,兩人的手臂幻化出無數(shù)的影子,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姚廣孝最是清楚,自己不使出“幻影手”這項絕技是制衡不了“火云指”的。
“火云指”克敵的關(guān)鍵在于內(nèi)力匯聚時的突然一擊,然而現(xiàn)在重重地掌影將方孝孺籠罩在內(nèi),他已分不清哪里是虛哪里是實,“火云指”又如何施展呢?
戰(zhàn)了好一會兒,姚廣孝由無數(shù)道掌影所形成的圈子漸漸收縮,眼看就要將方孝孺困死在其中。
方孝孺眉頭倒豎,提起右手發(fā)紅的食指,閃電似的戳向姚廣孝的腋下。這一指本就是出奇制勝的險招,稍慢半分,性命休矣。
這一指快似閃電,狀若奔雷,指尖已觸及到了姚廣孝的衣襟。姚廣孝急忙吞胸吸腹,左手收回一擋,用掌心擋住了這一指。一股鉆心的燒灼感迅速襲遍了姚廣孝全身。
但這次姚廣孝早有準(zhǔn)備,他用內(nèi)力竟將這一指牢牢地吸住了。方孝孺苦戰(zhàn)多時,氣力早已不濟。那一指如果點中了姚廣孝的腋下,那他不死也得重傷,可如今竟被他的手掌吸住,撤又撤不回,攻又攻不進,真的是進退維谷,受制于人了。
姚廣孝也并不輕松,想那拼命地一指是方孝孺畢生功力之匯聚,手指即使被自己吸住,那也是痛徹心肺,苦不堪言。
姚廣孝奮力收掌,想將方孝孺牽引過來。方孝孺的上半身的確前趨了幾分,但雙足就猶如釘子似的釘在了地上。
就在這較力的時候,方孝孺提起左手,掌緣竟似刀片一般劈了下去。但他劈得不是姚廣孝,而是自己的右手,是自己的右手食指!
這一劈之下,手指立斷。方孝孺擺脫了制約,一個急轉(zhuǎn)身,左掌就向姚廣孝的面門拍來。姚廣孝萬沒想到方孝孺有此一招,也是一掌拍去。
只聽“啪”地一聲,雙掌相交。但方孝孺斷了一指,氣力早已耗盡,他感到姚廣孝這一掌雄健有力,內(nèi)力似源源不絕,深知自己必敗。其實他卻不知,此時的姚廣孝也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勉力支撐而已。
方孝孺一松懈,姚廣孝想要收招已不可能。那股劈石開山的力道立刻就打在了方孝孺的胸口。方孝孺一口鮮血噴出,身子被打出了一丈有多,綿軟地倒在了地上。
姚廣孝急忙上前去扶住他,說道:“先生,和尚得罪了?!狈叫⑷嫫嗳灰恍?,虛弱地說道:“能敗在‘千手玉佛’的手下,方某雖死亦無憾。只是……只是剛剛我那一抓,你為何不躲反迎?”
姚廣孝頓時臉皮發(fā)燙,說道:“慚愧之至,和尚料定先生心存慈悲,定不會那樣取我性命。”方孝孺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咳咳,好狡猾的和尚?!?p> “先生可還有未了的心愿嗎?”姚廣孝問道。
“方某一家老小均以自盡,只是還有一女尚在襁褓中,請姚先生善待之。”方孝孺越說氣力越小。
姚廣孝急忙點頭,說道:“放心,道衍一定辦到?!?p> 聽了這話,方孝孺露出了一點微笑,身子一軟,死了。
姚廣孝緩緩放下方孝孺的尸體,對后面的李景隆吩咐道:“去找那個嬰孩。”李景隆忙應(yīng)了聲是,便帶人去找了。
姚廣孝接過李景隆懷里那個正在熟睡的女嬰,慈祥地望著她。仿佛剛才與她父親惡戰(zhàn)的是另一個人似的。他就這么看著她,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