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棣登基的前一天晚上,月光映照下的一家小酒肆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激戰(zhàn)過后,是哀怨般的靜謐。這靜謐是冷的,冷的教人直打哆嗦。
“你為什么要阻止我報仇?”趙三娘的穴道剛被解開,就沖口問道。
紀(jì)庭之早料到她有此一問,不緊不慢地說:“我在暗處觀察了許久,那云隱子的功夫比通海和尚要高明不少。我與通海一場巨斗下來,真氣已有幾成損傷,再斗云隱子的話……恐怕沒有必勝的把握?!?p> “還有我啊,憑咱們二人之力,還愁不能殺他嗎?”趙三娘坐起來激動地說。
“你的氣息已亂,久戰(zhàn)必不能持。我的鐵蓮子都已經(jīng)用盡了,再斗下去咱們兩個只怕都會送命。”紀(jì)庭之勸慰道。
“哼,你怕他,我可不怕?!壁w三娘沒好氣地說。
“倘若我怕他,又怎會出手幫你?”紀(jì)庭之說道。
這句話扎到了趙三娘的心坎里??刹皇锹铮绻麤]有紀(jì)庭之的出手相助,她趙三娘的一條性命極有可能要丟在這里。丟了性命還不打緊,一旦給活擒,必會遭受他們的百般酷刑、種種虐待。
想到這里,她對他的感激之情又增添了幾分。
“不錯,如果沒有你,我趙三娘只怕已死了?!壁w三娘說:“但啞巴的仇不能不報。我感激你的恩德,但也會記住今晚的仇恨?!?p> 紀(jì)庭之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這仇咱們都會記得。但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把啞巴葬了?!?p> “咱們”一詞說得甚為親切,說得趙三娘面上一紅。但此時她內(nèi)心愁苦萬分,也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紀(jì)庭之從柴房中拿了一把鐵鍬在院子的中間掘出了一人來長的深坑。趙三娘將啞巴早已冰冷的身體抱起,緩緩放了下去。然后蓋上了一張草席。二人一起將土埋了。
紀(jì)庭之找來一塊木板,問趙三娘啞巴的名字。趙三娘只說他沒有名字,寫“啞巴”就好。
整個過程中,趙三娘沒有留一滴眼淚。但她的悲傷早已彌漫在了空氣里。紀(jì)庭之沒有說過多寬慰她的話,就是想讓她可以完全沉浸在這悲傷里。
“啞巴,姐對不住你。臨了也沒能給你一口棺材?!壁w三娘眼圈泛了紅,哽咽地說:“三年前你幫我丈夫收尸,今兒我?guī)湍闶帐?。不過你放心,也煩你跟我丈夫轉(zhuǎn)告一聲,我一定親手替你倆報仇,而且,不會讓那些王八蛋好死?!?p> 說完,趙三娘忽然一個踉蹌,紀(jì)庭之急忙趕上去將她扶住。
“怎么了?”紀(jì)庭之問道。
趙三娘捂著左臂的肩膀,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慘白非常。
“一個不留神,著了云隱子那廝的道。”她話還沒說完,鮮血就從她的指縫中間淌了出來。
“你受傷了?呀,你剛剛怎么不說呀?”紀(jì)庭之急切起來。
趙三娘微微一笑,說道:“放心,死不了。不過……恐怕還得累你幫我敷藥療傷?!?p> “你說哪里話來?咱們既然已經(jīng)同仇敵愾,理應(yīng)互相照料。”紀(jì)庭之的這番話落在趙三娘的耳朵里,猶如干涸的土地重新被大雨滋潤了一般舒服。
紀(jì)庭之扶著她回到了房里。他剛想點燈,卻被趙三娘叫住了?!拔摇沂羌绨蚴軅?。”趙三娘有些忸怩地說。
紀(jì)庭之也是面上一紅。他們雖然有成為知己的可能,但畢竟男女有別。在燈火通明之下,脫衣療傷的確有傷風(fēng)化。
“你瞧這月光多亮,行了,別發(fā)愣了。我柜子里有些云南白藥,你拿來幫我敷在傷口上就好?!壁w三娘說著。
紀(jì)庭之照她的話做了。借著微弱的月光,他一點點撕開她已破碎的衣裳。露出了雪白的肩膀,以及數(shù)道滲著鮮血的傷痕。
紀(jì)庭之將頭別過去,只用余光瞥著趙三娘的傷處,一點點將金瘡藥撒上去。
趙三娘受痛,銀牙緊咬。她回頭望了紀(jì)庭之一眼,看見他為自己敷藥的樣子,心頭突然涌上了一股暖流。
“三娘,那個云隱子和通海和尚究竟是什么人?”紀(jì)庭之的問話又將趙三娘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也不知那云隱子的來歷,只知他習(xí)練了一種極為古怪的武功,叫做‘陰陽交合掌’。他將掌力化在那拂塵上,更使得威力大增。這種功夫每練到真氣沖關(guān)時,都需采少女的精血,陰陽交合之下方可沖破關(guān)口,氣息才能順流無阻。”
“哦?世上竟有這等邪門的功夫?”紀(jì)庭之說道。
趙三娘一聲冷笑,說道:“可不是嘛,你瞧那廝須發(fā)花白,但面容卻似年輕人。都是仰仗他的這種‘神功’?!闭f完又無奈地笑了笑。
紀(jì)庭之敷完了藥,再拿起一條干凈的白練幫她包扎。
“至于那通海和尚……原是洛陽的暗器圣手韓一刀的徒弟。只因他垂涎韓一刀女兒的美色,苦求而不可得。當(dāng)他得知小師妹許配給了人家時,竟然狂性大發(fā),將韓家老小滿門屠盡!”
趙三娘說到這里,也是血脈噴張,激動了起來。
“他作下這等十惡不赦的大案來,官府焉肯罷休?他為了躲避緝拿,殺了一個叫‘通?!暮蜕?,奪了他的度牒,剃去了頭發(fā),搖身一變就成了今天這模樣?!?p> “哦,原來如此。他是學(xué)暗器的,怪不得他那佛珠打穴的功夫如此了得?!奔o(jì)庭之說了一句。
趙三娘仿佛沒聽見,繼續(xù)說著:“不過我也奇怪,這僧道二人一在西北,一在中原,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在江南?”
紀(jì)庭之已經(jīng)替她裹好了傷,說道:“聽他們的說話,似乎和燕王有關(guān)系。而且他們說的什么‘叛黨余孽’……”
“那與你有什么相干?”趙三娘忽然警覺起來。她身形一轉(zhuǎn),衣服也跟著披上,板著一張面孔,冷冷地瞧向紀(jì)庭之。
紀(jì)庭之一愣,笑著說:“三娘你別誤會,我不是什么壞人?!?p> “不是壞人?哼!”趙三娘體力還沒有恢復(fù),容顏盡顯憔悴,冷冷問道:“你們?nèi)臻g抱的那個孩子是誰?你那兩個同伴呢?”
紀(jì)庭之微微嘆一口氣,說道:“你不信我,但我卻是信你的。我信你不會出賣我,信你也是忠肝義膽的巾幗英雄。不妨與你說了吧,我們抱的那個孩子,正是建文皇帝的嫡長子,當(dāng)今的太子?xùn)|宮朱文圭?!?p> “???”趙三娘驚得花容失色,瞪大了眼睛:“那你們……你們就是……”
紀(jì)庭之緩緩起身,一邊點燈一邊向趙三娘講述這幾日來發(fā)生的故事。趙三娘越聽越是心驚膽戰(zhàn),越聽越覺不可思議。但在她心驚之余,對紀(jì)庭之的防備之心卻也是大大降低了。
她見紀(jì)庭之如此坦誠,心中也不免感動。但又不自覺的悲從中來。
“他們是朝廷的大官,那我……我是什么?我只是流落江湖的草寇,只是云隱子那些人口中的‘叛黨余孽’……”趙三娘心里想著,她也不明白自己所悲何事,兩行清淚流淌下來,教人看得垂憐不已。
紀(jì)庭之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端了一杯熱水給她。趙三娘勉強(qiáng)地笑一笑,接過水來輕呷了一口。
“好了,我的來歷都與你說了。也請你幫我解一解我內(nèi)心的謎團(tuán)吧?”紀(jì)庭之微笑著說。
趙三娘放下杯子,緩緩說道:“好。那我也與你說了吧。我的底子不干凈,你若是不愿與我為友,也請他日不要與我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