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抓刺客啦!”大內(nèi)侍衛(wèi)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元齊早已躍過宮墻,向夜的深處奔去了。
他繞過熱鬧的夜市,鉆進了一個小巷子里。這里既漆黑又潮濕,不時還能聽到老鼠的“吱吱”聲。
元齊的嗓子眼涌來一陣咸意,緊接著又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子登時軟了,靠在墻上虛弱地閉著眼。
比起身體的傷痛,他的內(nèi)心更是痛苦萬分。多年的袍澤之誼在那一掌之下灰飛煙滅。那一掌,打得他元氣大傷,也令他感到徹骨的寒意。
“唉,我該怎么辦?”元齊心里想著:“朱允炆跌下深谷,尸骨無存,朱文圭又不知所蹤。自己的兩位兄弟居然變節(jié)投敵……”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嗎?元齊頓時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月亮依然高懸于夜空,涼風(fēng)依然習(xí)習(xí)。但一個聲音飄了來,令元齊的心神陡然一震。
“二哥……二哥,你怎么樣?”
元齊猛地睜眼一瞧,眼前正在輕聲呼喚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紀庭之。
“你是來抓我的嗎?”元齊冷冷地問。
“二哥,你說哪里話來?”紀庭之輕聲說道:“你難道不信我和大哥了嗎?”
“信?你教我怎么信?”元齊緩緩說道:“我現(xiàn)在已無力反抗,你大可抓我回去邀功,為兄成全你的一件功勞便是?!?p> 紀庭之忽覺心里一陣絞痛,哽咽地說道:“好,此事暫且不提。你受了重傷,我先帶你回府療傷?!?p> “哼哼,抓我就說抓我,回什么府?又療什么傷?”元齊瞪著眼睛斥道。
“二哥,這件事中間有許多波折。待你傷好之后,我會一五一十地與你講清楚。”紀庭之說道:“只是,請你相信,我和大哥絕不會做出賣兄弟的事!”
紀庭之雙目炯炯,話語擲地有聲。元齊也被他那情緒感染,不覺呆了一呆。
紀庭之將他背起,快步走了。元齊也任由他將自己背走,心里想著:“我倒要看看你們耍什么把戲!”
元齊本就心力交瘁,走了一程,在顛簸中沉沉地睡著了。
元齊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張柔軟地床上,身旁站著兩名侍女。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紙灑在放著一些水果和點心的桌子上
“元公子,你總算醒了?!币幻膛χf:“我這就去請我家老爺來看你?!?p> “你家老爺是誰?”元齊昏沉沉地問。
“便是你的結(jié)義大哥劉崇。你別忙,我這就去。”侍女答了一聲,便去了。
“大哥?他既然被人喚作老爺,那一定是做了官的。哼,還說什么不會出賣兄弟!”元齊深感失望,側(cè)過臉去,流下了一滴淚。
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推開了。元齊抬眼望去,來人是劉崇和紀庭之。
“二弟,你醒了?”劉崇急忙到床頭關(guān)切地問道。
“二哥,你可知昨夜大哥為你推血過宮,費了不少內(nèi)力?!奔o庭之說道。
“你們又何必救我。”元齊說話時,卻不看著他們。
“我那一掌打得重,令我的義弟傷重如此,為兄的給你賠罪了。”劉崇說罷,單膝跪地,抱拳施禮。
元齊只是“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二哥,你精神未復(fù),還需調(diào)養(yǎng)。你傷好之后,這里的一切因由我再細細與你說。”紀庭之說道。
“還有什么可說的,如今我身陷魔窟只求速死,你們倘若還念往日的情分,就成全了我的忠義之名吧?!痹R淡淡地說。
紀庭之還想再勸,誰知劉崇忽然一怒而起,說道:“你真是糊涂!大丈夫死則死耳,有何懼哉?一死當(dāng)然容易,但臥薪嘗膽才是真英雄的所為!”
“你說什么?”元齊驚奇地說道。
“你當(dāng)真認定我們是變節(jié)之人,我也無話可說。但你要做的是養(yǎng)足精神,找我報那一掌之仇,而不是在這里哭哭啼啼。你這樣做,又算什么好漢!”劉崇說罷,袖子一甩,轉(zhuǎn)身便走了。
紀庭之也吃了一驚,忙對元齊說道:“二哥,你好好養(yǎng)傷,我們還會來看你的?!闭f完,也跟著走了。
元齊想叫住他們,但胸口一陣疼痛,引得他只是咳嗽,叫不出聲來。旁邊的侍女急忙倒了杯水給他喝。他也不客氣,將水一飲而盡,才稍感舒緩。
元齊靜下心來仔細品味劉崇的話。不錯,一死固然容易,但能夠委曲求全才是真英雄、真豪杰的所為。既然他們要自己養(yǎng)傷,就不妨聽他們的。等自己傷好之后,看他們又有什么解釋。
過了三日,元齊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了,雖然還有點踉蹌,但精氣神卻是足了許多。
這一天,他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屋外散步。蕭瑟的秋風(fēng)拂面,既溫柔又干澀。元齊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倍覺舒適。
“二哥?!奔o庭之快步走了過來,笑道:“你這幾天恢復(fù)得真快?!?p> 元齊思量了幾天,也覺得紀庭之、劉崇變節(jié)之事十分蹊蹺。此時,他對他們更多的是疑惑,而不是敵意。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說道:“我的傷已好了,你該說說你們的事了吧?!?p> 紀庭之望望左右,說道:“二哥,我這趟過來就是說這件事的。來,咱們進屋說?!弊詈筮@句話特意壓低了聲音,顯然是怕被別人聽去了。
侍女為兩人各倒了一杯茶,紀庭之輕呷一口,這才緩緩說了。
紀庭之那日與趙三娘分手之后,施展輕功直奔南京而來。在城門口,他看到了一則告示。那是朱棣登基稱帝、改元永樂的詔書。
百姓們?nèi)祟^攢動,爭相瞅著這詔書,議論紛紛。認字的正在給不認字的念著。但每一句每一字落在紀庭之的耳朵里,都仿佛是一塊塊重石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紀庭之嘆了一口氣,只身進城去了。他抬眼望去,看到的是繁華依舊的南京城。他突然感到了一絲孤獨。這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
他決定先去尋找大哥劉崇。至于云隱子和通海和尚究竟為何替朱棣做事,或許劉崇也知道一二?
當(dāng)天晚上,紀庭之先去搜尋刑部大牢,并沒有找到劉崇。他又去搜尋了錦衣衛(wèi)的詔獄,同樣不見劉崇的影子。
他走上南京的夜市街頭,心頭卻是越發(fā)地焦急。“難道大哥已給他們害了?”他正想著,忽然看到一隊車馬駛了過來,行人紛紛閃避。紀庭之自然也是避到了一旁。
“不知是什么人的車馬,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紀庭之問身邊的人道。
身旁那人瞅了他一眼,說道:“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吧?這車駕你不認識,但姚先生你可聽過吧?”
“姚廣孝?”紀庭之問道。
“哎呦!”那人急忙捂住紀庭之的嘴,顯得十分地驚慌。他小聲說道:“姚先生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你直呼他的名諱,不想活了嗎?”
“哦,是我大意了,謝謝小哥提醒?!奔o庭之陪著笑臉說著。
“唉,聽說這幾天姚先生府上來了貴客?!蹦侨擞致唤?jīng)心地說道:“這不,這車駕就是去接這位貴客的?!?p> “哦?”紀庭之好了奇。究竟什么樣的人值得姚廣孝折節(jié)下交呢?他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車駕果然停到了姚府門口。車夫下來,一掀車簾說道:“劉先生,請?!?p> “劉先生?”紀庭之眉頭一皺,再一觀瞧,這劉先生不正是自己的大哥劉崇嗎?
劉崇從車上下來,嘆了口氣說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姚先生讓你駕著車馬從鬧市疾馳而過,分明是蕭何自污啊。唉,姚先生終究沒有當(dāng)過官。他這做法卻也過于明顯了?!闭f著,不免搖頭苦笑。
紀庭之登時氣往上涌,想要發(fā)一聲喊叫住劉崇,但終究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