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時光真的很漫長嗎?二十年,足以讓山花開了又開,足以讓冰河沸騰翻涌;足以讓一個嬰孩成人,足以讓一套劍法傳世。
這一天,玉陽真人昂首立在武當(dāng)山巔,縱目眺望,望見的是起伏不斷的奇峰怪石,望見的是絡(luò)繹不絕的賀客。二十年過去了,玉陽真人依然是鶴發(fā)童顏,紅光滿面。
今天是玉陽真人的九十大壽,來慶賀的賓客自然是不會少的。
江湖上無數(shù)有頭臉的人物都來了。有昆侖山的青嶺散人,有XZ密宗的凈云上人,有北五省劍俠莫少沖,也有“遼東第一刀”郝達(dá)三……
但玉陽真人最盼望的那個人卻來不了了。二十年前,他曾許下承諾,要在玉陽真人九十大壽的生日宴上獻(xiàn)上兩把寶劍。
真人為了等這一天,苦苦地鉆研他的七星劍法。終于,一個群星璀璨的夜晚,北斗七星高懸于空。他就在這山巔之上,舞了一套劍法,直舞得人心醉神馳。
在場看到這套劍法的只有三個人。玉陽真人的師弟秋陽道長,大弟子楊為山和剛剛長大成人的朱文圭。
待玉陽真人歸劍入鞘,秋陽道長已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上前說道:“恭喜掌門師兄,你的這套七星劍法足以震動這個武林了。”
玉陽真人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師弟謬贊,劍法雖好,卻還不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p> “哦?這是為何呀?”秋陽詫異地問。
玉陽一邊踱步一邊說:“我這套劍法是為兩把絕世寶劍而創(chuàng)的,要想盡展劍法的奧妙,還得等這兩把寶劍的到來。”
“師父說的是,這兩把劍均出自天下第一鑄劍師柳開元先生之手,想必是差不了的?!睏顬樯礁先フf道。
“是啊。”玉陽忽然止住了步子,望著柳開元登山的方向喃喃說道:“柳先生是鑄劍名家,這兩把劍必然是不差的?!?p> 秋陽道長和楊為山、朱文圭三人都互相對視一眼,均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這真是我武當(dāng)之福,秋陽先祝賀師兄了。”秋陽道長說著微施一禮。
玉陽真人沒有答話,轉(zhuǎn)過身來對朱文圭說道:“文圭,你隨我來?!?p> “我?”朱文圭略吃一驚,但師傅的話分量十足,不由得他不聽,只好恭恭敬敬地跟去了。只留下秋陽道長和楊為山的一頭霧水和不明就里。
玉陽真人將朱文圭帶到了他的房間中,屏退了左右的道童。他面對著桌前供奉的太上老君像,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朱文圭的內(nèi)心忐忑極了,在玉陽真人背后垂手而立,不敢說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文圭。”玉陽真人輕聲喚道。
“是,弟子在?!敝煳墓绱鸬?。
“二十年來,我待你如何?”玉陽側(cè)過臉來問道。
聽到這話,朱文圭直嚇得冷汗直冒,急忙跪下說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弟子不敢或忘。”
玉陽真人微微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來說道:“我的七星劍法只能有一個傳人,那兩把寶劍也是如此。而這個傳人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朱文圭受寵若驚,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弟子……弟子可受不起呀?!?p> “不,你受得起,而且必須受得起!”玉陽真人上前一步,目光如利劍般直射過來,教朱文圭不敢抬頭正視。
朱文圭從小就在武當(dāng)山長大,雖然只是記名弟子,但卻深得玉陽真人的疼愛。他也早已將玉陽真人當(dāng)作了父親。然而今天,“父親”變得嚴(yán)厲非常。他的內(nèi)心頓時波瀾萬丈、不知所措。
“你可知是誰將你帶上武當(dāng)山的?”玉陽真人面色又和緩了許多,親手將朱文圭扶了起來。
朱文圭想了想,說道:“弟子幼時曾聽師父提起過,什么龍頭老爺,還有龍少爺?”
“不錯。正是龍頭老爺和龍少爺?!庇耜栒嫒苏f道:“他們貴為江南武林的領(lǐng)袖,卻送你來武當(dāng),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朱文圭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弟子不知,請師父指點。”
玉陽真人緩緩說道:“武當(dāng)和少林是中原武林最為人推崇的兩大門派。如果龍頭老爺?shù)睦^承人是武當(dāng)或少林的弟子,那豈止是江南,這中原武林盟主的位子怕也要給他龍頭老爺坐了?!?p> “?。俊敝煳墓缡值爻泽@,同時也感到脊背一陣陣地寒意。
“可是……”朱文圭皺眉問道:“為何偏偏是弟子我呢?”
玉陽真人端起茶碗,又細(xì)細(xì)端詳了朱文圭一番,說道:“因為你還有另一重身份?!?p> “什么?”朱文圭小心翼翼地問。
“前朝建文皇帝朱允炆正是你的生身之父?!庇耜栒嫒说恼f話十分輕松,落在朱文圭耳朵里卻是平地起的驚雷,比之前聽到的話震驚十倍都不止。
“什么,建文皇帝……我……我的父親……”朱文圭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玉陽真人上前一步將他扶住了。
朱文圭在顫抖,玉陽真人也感受得到。他用最慈祥地、和藹地目光注視著他,他內(nèi)心的波瀾這才稍有平息。
玉陽真人扶他坐下,說道:“你不僅是我武當(dāng)?shù)牡茏?,更是皇室的血脈。龍頭老爺要得到的恐怕不止是江湖,還有大明的江山呢。”
“我……這……這龍頭老爺究竟是什么人,他怎能……”朱文圭語無倫次,話語也是斷斷續(xù)續(xù)。
玉陽真人接過話頭來說道:“他怎能如此猖狂?呵呵,你說得不錯,他的確是猖狂得緊呢?!?p> 玉陽真人輕呷一口茶水,續(xù)道:“所以,為了咱們武當(dāng)?shù)穆曌u,我絕不允許文圭你誤入歧途,做他龍頭老爺?shù)囊吕弬魅?!?p> “是。弟子不會聽奸人唆擺……弟子會一直陪著師父?!敝煳墓缫廊皇切木w大亂,一顆心砰砰地跳著。
玉陽真人哈哈大笑,一捋胡須,說道:“你陪著我做什么?你是我的記名弟子,早晚都要離開武當(dāng)?shù)?。?p> 武當(dāng)和少林都有收記名弟子的傳統(tǒng)。所謂“記名”,是指僅在門下記名學(xué)武,不必真的做道士或者和尚。學(xué)成之后,就要下山獨自去闖蕩,只是允許以武當(dāng)或少林弟子的身份自居。
朱文圭雙眼噙滿了淚水,牢牢攥著玉陽真人蒼老但雄勁的手,哽咽地說道:“弟子寧愿一世都學(xué)不成武當(dāng)?shù)奈涔Γ惨阒鴰煾??!?p> “文圭,你聽著?!庇耜栒嫒撕鋈皇諗苛诵θ?,板起面孔說道:“我不要你陪我,我要你明天一早就下山,離開武當(dāng)!”
朱文圭瞪大了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玉陽真人頓了一頓,又說道:“我料想,柳開元的劍是送不來的了。我要你去做三件事。第一,去河南洛陽把柳先生葬了;第二,替柳先生報仇雪恨;第三,把那兩把絕世名劍尋回來?!?p> “啊?柳先生他……”朱文圭問道。
玉陽真人嘆一口氣,說道:“唉,這是他給我的信,你讀一讀吧。”說罷,便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交給朱文圭。
朱文圭徐徐將信紙展開,只見字跡甚是潦草,好在還能辨認(rèn)。
那信寫道:
玉陽真人,見信如唔。
二十年前,小弟初訪武當(dāng)便得真人厚贊,愧也幸也。小弟出身草莽,真人待之以誠,更許以重托。小弟別無本領(lǐng),只在鑄劍一隅尚有余熱。真人所要之劍,必是天下名劍。二十年間,小弟北取天山寒鐵,南伐東海神木,以赤誠之心,鑄百煉之劍。二十年不遺余力,終成好劍。
小弟鑄成雌雄雙劍,雄劍曰“驚鴻”,雌劍曰“歸雁”。雙劍并出,天下兵刃莫與爭鋒。
小弟本意待真人九十大壽之際,親自奉上??蓢@雙劍威名已顯,引賊人登門。小弟力抗不敵,重傷難救。雙劍被奪,泉下飲恨。
小弟書絕命之信,由飛鴿傳訊。望真人發(fā)武當(dāng)神威,替小弟雪恨,替雙劍洗污。
柳開元,洛陽絕筆。
朱文圭讀完信,心里像是有千斤重的石頭壓著,沉重非常。
玉陽真人呼出一口長長的氣,說道:“我要你去洛陽尋回‘驚鴻’、‘歸雁’二劍。”
玉陽真人緩緩起身,從柜子中取出一本書來遞給朱文圭,說道:“這是七星劍法的劍訣,你拿去吧。”
“這……弟子不敢領(lǐng)受?!敝煳墓缬止蛄讼聛?。
他知道,七星劍法是玉陽真人畢生的心血。凡是武當(dāng)?shù)牡茏佣伎释玫竭@本劍訣,即使是秋陽、真陽兩位師叔也不例外。而玉陽真人卻要將這本劍訣交給自己?他的心里真的是翻江倒海,無所適從。
“你拿著,莫要推辭!”玉陽真人語氣變得嚴(yán)厲了起來,目光也愈發(fā)銳利了。
朱文圭不敢不接,只好誠惶誠恐地向玉陽真人磕了三個頭,這才雙手舉過頭頂,接過了這本劍訣。
“這只是劍訣?!庇耜栒嫒苏f道:“你尋回雙劍,我再將七星劍法的心訣傳你。”
“師傅的吩咐,弟子遵命便是?!敝煳墓鐔柕溃骸皫煾甸T下弟子眾多,又為何單單將七星劍法和雙劍傳給我呢?”
“你想知道為什么嗎?”玉陽真人又露出了笑容,說道:“因為你是龍頭老爺未來的衣缽傳人,因為你是大明的皇子,還因為你是我的關(guān)門徒弟?!?p> 朱文圭垂下了頭,不知該說些什么。
玉陽真人又說道:“柳開元為我鑄劍,也因我而死。你這次是代我去尋雙劍的。柳開元的畢生心血都凝聚在這兩把劍上,就像我的心血凝聚在七星劍法上一樣。你尋回雙劍,將它用于正途,柳先生泉下有知,當(dāng)會欣慰了?!?p> “是,弟子知道?!敝煳墓缯f道。
玉陽真人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你回去吧,睡一個好覺,明天就下山去吧?!?p> “弟子這一去,就要錯過師傅的九十大壽了,請容弟子再給您磕三個頭吧?!敝煳墓绲恼f話愈發(fā)哽咽,腰身一折,緩緩地磕了三個頭。
玉陽真人也感動得雙目噙淚,但他不能允許自己在朱文圭面前落淚。于是他閉上了雙眼,微微點頭。
“難得你一片孝心,為師沒有看錯你?!庇耜栒嫒肃卣f。
朱文圭站起身來,望了玉陽真人一眼,便退了出去。
這一夜,他沒有睡著。他的心里翻涌著各種各樣的想法,想著龍頭老爺,想著自己的父親。雖然這兩個人他都沒有見過,但他們都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就這樣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