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晚上十點四十分，機關(guān)一樓大廳里，一中年女子拉著工作人員哭訴，“他老婆很早就和他離婚了，有個兒子，四五歲時送進學校就不管了，聽說現(xiàn)在在國外工作，娶了個外國人，還改了國籍，不會回來了。”
“那您跟前大嫂相處過么，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
中年女子搖搖頭，“我和現(xiàn)在的老公是二婚?！?p> “平時都是您先生在照看萬某的嗎？”
中年女子停頓了下，點點頭，抹著眼淚說道：“平時是我家在照顧大哥，他精神不太好，有時還會把藥扔到下水道里，時不時的說胡話，醫(yī)生說他有被害妄想癥，覺得我們都要害他?！?p> 房間里，面對主任的嚴肅的問話，萬先生顯得很平靜，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前傾，背彎成煮熟的蝦那般，弓著身體，雙手十指交叉握緊，直視地面。
從頭到尾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只是冷靜的說了句，“你們把我關(guān)起來吧?！?p> 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一般可理解的范圍，主任給上司打了個電話，搬家后的第一件案子他不敢輕易下定論。
餐桌上手機鈴聲響起，在靜謐富有浪漫情調(diào)的高級餐廳顯得很突兀，周圍幾桌的客人聽到鈴聲微微皺眉，顯而易見的表示不滿。
西裝革履的男子沒有什么形象的埋頭進餐盤，拼命往嘴里塞食物，一手摸到手機，抬頭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了一秒，滑到通話方向。
一邊聽一邊喝了口紅酒，順順堵在喉嚨里的食物，聽主任報告完案件的情況，壓低聲音回道：“我現(xiàn)在就回去，一個人都不許放?！?p> 座位對面的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不急不緩道：“斯長官，蹭完飯就走是不是不太好。”
斯里一邊起身收拾公文包，一邊應(yīng)付道：“下次我請你，我有急事先走了。”
“要不我送你吧?！?p> 斯里手下拉拉鏈的動作頓了頓，利落的拉上拉鏈，轉(zhuǎn)身問道：“你想做什么？”
對面的人從容不迫的起身，對他笑道：“有個問題請教你，放心，不是公事?！?p> 車輛行駛出精致的雕花鐵質(zhì)大門，拐了個彎，筆直的沿著路標箭頭方向走，道路上的車流漸漸增多，偶有幾個飛行器從車頂飛過。
窗外的路燈一個接一個飛速向后退，眼中只留下昏黃的光暈，車來車往，就像在潮流中漂蕩的樹枝，只是順著流向漂去，沒有意識，沒有目的。
偶爾遇上一塊擋在中間的大石塊，樹枝在水面上折回，又被水流沖下，一次次碰撞著石塊，毫無效用，最終迂回著流下去，漂向看不見的遠方。
慕子言坐在床沿，淡定的看著床中間的小孩抱著一只大老虎玩偶悲傷的哭泣，他不明白祈佑為什么哭，他就講了個故事，想哄孩子睡覺。
小孩抱著老虎玩偶痛哭流涕，哽咽地喊道：“太虐了！他們還是不要在一起！嗚嗚嗚嗚……”
哭了幾分鐘后，情緒沒有之前那么激動，小腦袋埋在老虎的頭頂，抽噎道：“好虐呀……我以后都不想找對象了，談戀愛真是一件傷身的事?！?p> 慕子言伸手揉揉小孩的頭，溫聲道：“你想多了，你只能找到一群想當你媽媽的女性，和一群想當你爸爸的男性。”
小孩哽咽了一會兒，紅著眼眶抬頭問道：“這個故事的主人公還好么，不會和狗血劇里一樣雙雙得絕癥或者是出車禍掛了吧？”
“沒那么狗血，”慕子言擦掉小臉蛋上的淚水，“一個恢復記憶了，一個想找另一個解除誤會，但另一個似乎死心了，他們不會在一起?！?p> 小孩沉默了片刻，咬了下嘴唇，輕聲嘟囔道：“又有點想讓他們在一起了，前期虐的心肝脾肺腎都不行了，中期又有無良醫(yī)生插手把他們隔開，后期要是能解除誤會，說不定還有轉(zhuǎn)機?！?p> 慕子言捏了捏小孩的臉，看他抬頭疑惑，語氣淡淡的說道：“故事里面的醫(yī)生哪里無良了，他是在做好事。”
“醫(yī)生才不是什么好人，”小孩反駁道，放下老虎玩偶，張手抱住坐在床沿的人，靜悄悄的說道：“就像你一樣?！?p> 慕子言輕拍小孩的后背，在心里默默的回道：對啊，你口中的無良醫(yī)生就是我，我哪里無良了，我那是在幫他們，都到那地步了，還談什么，都給我去干活??！
半晌，懷里的人迷迷糊糊的說道：“哭得好累，為什么其他小孩怎么哭都不會累……”
小祈佑聽完睡前故事，成功被虐哭到睡著，慕子言側(cè)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身旁的小孩，心想：下次講個什么故事呢……
……道路上……
“就這樣？”凌霄轉(zhuǎn)頭看了眼副駕駛上的人，疑問道。
“嗯。”
凌霄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道路，心想：感覺有點虐啊，正常談戀愛有必要虐來虐去么，我還是換個人咨詢吧，找江旭恒？他和他媳婦的故事比較甜。
不多時，建造莊嚴的機關(guān)大樓映入眼簾，車慢慢停在門前邊上，斯里解開安全帶，拿上文件包，打開車門，卻停了起身的動作，回頭問道：“他還好嗎？”
好、不好、還行、關(guān)你什么事、別惦記了……該選哪個？凌霄靜默了許久，直到隔壁的人下車關(guān)上門，才搖下車窗對還沒走遠的人說道：“我?guī)湍銌枂?。?p> 斯里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著車，伸手扶了下眼鏡，平靜道：“能順便問問董事長的意思么？”
“……”凌霄神色淡漠道：“再見?！?p> 車窗快速上升，兩三秒就達頂，顯然沒有什么話可以多說的了，獨自快步走向大門的人心里很清楚，這件事的關(guān)鍵人是誰，只要他出手，不論現(xiàn)在的情況有多糟，一切都能重來。
斯里快步走進大廳，邊走邊環(huán)顧了下周圍，一個中年婦女拉著她的三個兒女說話，同一排座位上還有一個中年男子，距離女子不近不遠，最后幾排坐著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三人正在吃宵夜。
收回視線繼續(xù)向前走，上了二樓，轉(zhuǎn)進主任辦公室，看了眼彎著背坐在椅子上的人，沒什么情緒的對主任說道：“給他安排一間房?！?p> “是?！?p> 主任立即打了個電話，叫人過來把萬某帶走，說了三兩句話就掛斷電話，手快地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黑色絨布眼鏡盒，繞過辦公桌走上前遞給斯里。
“這是八點鐘時一個匿名者送到機關(guān)的，明確說還給你?！?p> 斯里接過陌生的眼鏡盒，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是上半年借出去的那副，上面還多了新的東西，眼鏡底下擱著一張黃色的紙條。
捏著紙條抽出，反面寫著一行字，眼熟的字跡，他可以確定這是慕子言親手寫的：多了的東西是升遷的禮物，私事別煩我。
斯里摘下現(xiàn)在戴著的眼鏡，換上眼鏡盒里的那副，抬頭看向窗外，景象如常，不過感覺還是原裝的戴著舒服，至于上邊多了的東西，大概是用意念發(fā)動的。
主任雙眼注視著金絲邊眼鏡的鏡片，發(fā)覺有些頭暈，立馬頭朝側(cè)邊挪開視線，伸手捂著額頭，皺著眉，“這副眼鏡看著眼暈，反光太強?！?p> 斯里默不作聲，見椅子上的人被帶走后，對主任下達一系列的指令，“調(diào)查一下他的家人和他之間的關(guān)系，特別是錢財方面，分開來同時查問，找醫(yī)生給他做個精神方面的測試，在給三個學生找個心理醫(yī)生。”
“是。”主任揉著額頭出門去了。
等聽到關(guān)門聲，伸手重新捏起眼鏡盒里的紙條，反復看了一遍又一遍，揣摩其意，慕子言可從來不會隨便白送別人東西，像原先除了他就只有凌霄住在三十樓，還不是為了鎮(zhèn)定住精神狀況。
但除此之外，從其他的方方面面綜合起來看，私下對凌霄和對其他人還是不一樣的，不像帶著經(jīng)理，更像是帶著個秘書到處飛。
對他就更不一樣了，或許是因為親自帶大的，年紀又最小，比起自己這個外人，當然是護著一直跟著他的他。
斯里深呼吸一口氣，把紙條塞回原處，合上眼鏡盒，穩(wěn)妥地放進公文包，站在辦公桌邊靜默了十來分鐘，終是打開通訊錄，給董事長發(fā)了條信息。
十一點三十分，慕子言平躺在床上想事情，煙州那邊該傳來消息了，到時就讓他們自己看著辦，朝溪那邊也該有動靜了，君謙是出去旅游了嗎？和蘇明潤多年未見要敘舊也該敘完了，拿著我發(fā)的工資給別人干活……
不過想到海盜的島上有不少金銀珠寶，心里就好受多了，君謙會帶至少一架飛機的金幣回來，最近財政部長又開始打騷擾電話，煩。
忽然聽見床頭柜上有輕微的震動聲，伸手摸過手機打開，瞇著眼看了下，大意是感謝他送的禮，夸了遍眼鏡盒選得多么有品位，再夸了夸字寫得有多好，最后才是重點——您睡了嗎？
什么玩意兒，慕子言閉上眼在心里吐槽道，明天帶著祈佑去水族館逛逛，后天去動物園，順便叫上那個記者，讓她給上邊轉(zhuǎn)述她看到的，省的一天天打一百個電話，話里話外想問人怎么樣，能力還在不在，還想帶到內(nèi)閣去見見，想什么呢，做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