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馬廄被厚實的白雪覆蓋,馬廄中的馬匹安靜的啃食著草料,偶爾打一個響鼻,脖子蹭在馬廄的柱子上震落一大坨雪塊砸在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雪包。
而在馬廄的一旁有一個半人高滿是豁口的粗大樹樁,撥開積雪后可見那一圈復一圈,不知復了多少圈的年輪,彎彎曲曲終成一圈的年輪已經(jīng)十分模糊,反而是那些直來直去的刀痕相對清晰的多,這自然就是平日里客棧后廚劈柴的地方了。
穆子懷右手握著把柴刀,左手拖著一根比樹樁多出一截高度且兩掌合握粗細的黃楊樹枝站在雪地中格外顯眼,畢竟那滿面的胡茬與灰色的粗布衫使他看上去就像個砍柴的樵夫,但樵夫只會背著竹筐而不會如他一般背著把通黃大傘。
將黃楊樹枝支在樹樁根部,柴刀幾乎與樹枝平行而放,輕輕帶過卷起一絲樹皮墜在穆子懷走過的一個雪白腳印中。
緊接著卷起的樹皮不斷墜落,動作不快但頗為嫻熟,就像一個心不在焉的老廚子在切著蘿卜絲。
才將將把樹皮削干凈露出樹木獨有的黃色輪廓便被一聲贊嘆打斷了動作,機械般往復的柴刀立頓,下意識的要去摸那把背在背上的通黃大傘。
“好刀法?!?p> 林云不知何時來到了馬廄旁,站在自家馬車旁邊彈指震散車輪上堆著的雪,抱著一只膝蓋坐了上去,一身白衣與雪地無比契合,似是謫仙下凡一般瀟灑俊朗,一雙鳳眼望著那握刀的手流露出欣賞的神情。
好似剝個橘子能被人夸贊手法不錯一般,傻子都能看出這敷衍的馬屁。
穆子懷挑了挑眉,由于眉毛極長,看上去有幾分挑釁的意味。他很是不喜有人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了自己身后,見到是林云也就又將眼皮耷拉下去,握著柴刀繼續(xù)削著那截樹枝。
林云見這邋遢青年對自己竟然這般動作不由得有些惱怒,我林云怎么也是名動江湖的美男子,就算你是男人多看兩眼也是正常的,這瞥一眼又不當回事是什么態(tài)度?老子拍你馬屁你好歹也滋個響出來?。?p> 想想這個把月的相處,當家的態(tài)度,還有從那碎牙子出來時那柄油布傘沿滴落下的猩紅,林云還是忍了下來。
“穆子懷,當家的說了,明天起我跟著你混了?!卑滓履凶訜o力地擺動著另一條腿,自己破了那仙人下凡的模樣,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穆子懷頭也不回,只是淡淡道:“好。”
呵!回答可真省啊,讓林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小時候?qū)W塾里的教書先生,總是會笑瞇瞇的對村長家兒子說:“善!”再對王財主家少爺說:“妙!”轉(zhuǎn)過頭對著林云突然板著個臉說:“滾。”
“你怎么跟那天塌下來都懶得看第二眼的解牛兒一個鳥樣,不過那頭倔牛居然會多看你兩眼……”林云又是生氣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猛一抬手接住那因自己蕩腿而震落的雪塊,五指成爪抓成一坨雪球,朝著一匹黑馬的屁股砸了過去,略微試探的問道,“是不是因為你比他更能打?”
馬兒的屁股上綻開一朵雪白的花來,無辜的甩了甩馬尾,跺了跺四只健壯的馬蹄。
穆子懷置若罔聞,回答的欲望并不很高。
反倒是那匹黑馬因為屁股上的冰涼哼哧了兩聲。
武能半日追人百里,文能半日追人罵百里的林云面對此情此景有些頭大,有些惱怒,用帶著冰水的手揉了揉熱乎的臉,刺激的自己打了一個哆嗦,望著健壯的馬屁股心想怎么就這么難拍呢,這人的屁股怎么就那么冷呢。
于是又報復性的捏起了雪球,啪啪啪啪,每匹馬的屁股都開了花,十幾條尾巴一同甩著看上去頗為有趣。嘲諷似的看向穆子懷,一雙鳳眼瞪得銅鈴大,看看,看看這些馬屁股,比你不帶勁多了?
可惜了穆子懷背后也沒長眼睛,看不見那雙瞪出血絲的眼睛,忙于手中的工作只能聽著馬匹委屈低沉的鼾聲,偶爾蹦出“這不會是個傻子吧”的念頭,不去理睬。
于是馬廄又沉寂了下來,僅有柴刀劃過樹枝的嚓嚓聲和馬匹此起彼伏的鼾聲,在陽光的照耀以及白雪的襯托下倒也顯得十分和諧。
隨著穆子懷的柴刀揮舞,木屑不斷地落下,很快樹枝就露出了油黃色的樹莖,穆子懷又刮了一刀,最后那點深色的樹皮卷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掉在地上,跟一地碎屑融合在一起。再把通體干凈平整的樹枝平舉眼前瞇著眼看了看,對著相比先前已經(jīng)平滑許多的表面吹了一口氣,似是比較滿意。然后放下手中的東西轉(zhuǎn)身面對林云,平靜地說道:“你輕功很好,”說到這稍稍頓了頓,似是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一般指了指馬車四周的雪地,望著林云的那雙沒什么精神的眼睛微微瞇了下,認真地繼續(xù)道:“我需要你幫我辦件事?!?p> 穆子懷所指的那塊雪地干干凈凈平整如氈,僅有一輛馬車和一個人,反觀穆子懷這邊雪地上則全是凌亂的腳印。
穆子懷是走來的,所以會有腳印。那林云自然也不會是從地下長出來的,但無論是飄來的飛來的又或真是從地下長出來的,穆子懷也都真真切切的需要用他。
呦,有求于我?那你裝大爺?
林云坐在車輪上又把屁股往后挪了挪,雙手抱胸還翹起了二郎腿,對于裝大爺這種事他同樣十分在行。
穆子懷見狀也未在多言,就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他。
直到林云被盯的后背發(fā)毛,率先敗下陣來,跳下車輪苦笑一聲:“何事?”
穆子懷道:“幫我找個人?!?p> 林云點了點頭,只是隨后又跟了一句:“今日還不行,明日且聽當家的安排?!?p> 穆子懷點頭道:“好。”
等了半天也沒見穆子懷再說些什么,不論是交代何人何事,還是道謝攀談。著實讓林云很受傷,但他也并不是一個能忍住好奇心的人,更何況這時候他提些要求也并不過分,繃不住開口問了一句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你老實告訴我,你與當家的是什么關(guān)系?”
沉默片刻,誰想穆子懷反問一句:“他沒和你講?”
林云搖了搖頭,直言道:“兩堂不敢私下討論,但腹誹肯定是有的?!?p> “那便算了,日后自會知曉?!币痪湓捰职蚜衷铺氯^去。
林云這一天過得實在是堵得慌,終究得問出些什么心里才能舒服,不然這老是跟貓撓的似的睡覺都不安穩(wěn),退為其次道:“你總得告訴我些什么吧?“
穆子懷始終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此時眼皮又沉下些許,看上去就像犯困了一般,實則是很認真的在想,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突然開口道:“我確實比劉解能打?!?p> 林云一愣,這是他問的第一個問題。
但這確確實實不是他在意的問題。
看著那張長滿胡茬的臉,想著句句如堅冰般寒冷的話語,林云抱頭哀嘆了一聲,認命,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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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餐的午后總是容易令人犯困,屋內(nèi)的溫暖和屋外的嚴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樣就更沒有什么理由拋棄溫暖的床鋪選擇出門逛逛了。
“劉解,門外可來人了?”董墨笙將腿上的羊毛毯掀開,打了個哈欠,忍住困意竟是想要出門去。
靠在門上雙手抱劍左臉一道疤的青年劉解搖了搖頭,睜開眼睛道:“這你該問林云?!?p> 董墨笙笑道:“這不是把他支給子懷了嗎……到現(xiàn)在監(jiān)視我們的人都沒來,看來你我都是老實人,不太能引起沈大人的注意啊?!?p> “若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讓我與穆子懷打一架便是了?!?p> 董墨笙聽聞這話收斂了笑容,搓了搓手,再對著手心呵了一口氣,搖搖頭有些生冷道:“你當真練劍練癡了,自己人也要刀劍相向?想與他切磋的話,最少再過個小半年。不然……”
劉解冷笑打斷:“我會死的?”
嘭的一聲悶響,董墨笙有些失態(tài)地拍在竹制座椅的扶手上,白凈的臉被憤怒的紅所覆蓋。
也不知是憤怒于劉解打斷他的話,還是憤怒于那聲冷笑更深層次的含義。劉解哼了一聲,心中清楚公子哥這是真的動了怒氣,便就此打住,繼續(xù)垂著眼眸靠著門,如同一尊雕像般紋絲不動。
也不知是不是這間屋子有什么魔性,一天之內(nèi)接連兩人動了肝火,其中一個還是仿佛沒有火氣一般溫潤如玉的董墨笙。
良久,董墨笙放松了緊繃的臉,嘆息一聲后苦笑著開口:“會有辦法的?!?p> 那尊雕像默默低下頭去,不去看那個一直以來仿佛什么都能辦到的公子哥。
董墨笙站起身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似乎先前無事發(fā)生一般再度開口:“走,我們?nèi)ズ炔杪犌鷥??!?p> 劉解只是直起身,把房門拉開,抓起柜子上的皮裘,直到董墨笙出門才跟在他身后為其披上,老老實實地跟在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