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上天還沒亮穆子懷便步行至羊肉鋪子,在漢子極其古怪的眼神下再點了兩斤羊肉。
他是看著這群人一同離去的,自然錯認為他也是其中一員,哪里又敢怠慢,不再像昨日那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與這消瘦的少年閑聊。
穆子懷看在眼中,并未解釋,自認為是給其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有此反應(yīng)也該是正常的。有些心虛的望向蒙蒙亮的天空,一如昨日那般將視線機械地轉(zhuǎn)向那橋那湖。
盡管光線并不充足,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昏暗,但穆子懷還是準確的捕捉到了老人橋的不同。
他背傘起身,走出鋪子,在那漢子極其疑惑的眼神下緩步走向那座不知是何年代修建的老橋。待到走近了,穆子懷才確定了那所謂的不同究竟在何處。
那座橋的橋身中央,石板由一點向外龜裂,裂痕猶如蛛網(wǎng)般猙獰繁復(fù),其中間部分更是碎成了無數(shù)塊細小的碎石。
穆子懷捻起一把碎石在手心輕輕地揉搓著,雖然嗅覺已失,但其表面的粘稠觸感還是清楚地告訴了他這些裂痕是怎么來的。
那是血液凝在了碎石之上,那么這石板是如何碎裂的便有了解釋。
如此一來昨日為何齊吞麚與錢牧原會一同出現(xiàn)在此處就不算巧合,而是他們本就在此辦案,但天色還未全暗,街巷仍有行人讓他們不能動手,一入了夜便將那人殺了。
這讓穆子懷更加確信了這幾人必然是燕翎衛(wèi),那么錢牧原的身份就不單單只是一個刑部侍郎那般簡單。
再細細想來,昨日若是不將背上那把傘交予錢牧原……那么興許這橋上的裂痕便會換在了那滴水的小巷中了。
粗略的再掃了一眼,便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一般回身走去,在路過稍近些的炊餅攤時心頭微微一動,向著那面容姣好的婦人買了一包油餅,婦人也一眼認出了這看上去沒什么精神的少年,遞過油紙包時多給了一份,對著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時不時瞥一眼隔壁鋪子,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穆子懷笑了笑,付過了銀錢揣著兩個略燙的油紙包回了羊肉鋪子,將那多的一份放在了正忙碌的漢子跟前。
漢子見狀趕忙停下手中的事物,小心地推卻,“使不得使不得,怎好讓……客人破費……”
穆子懷指了指相隔不過幾步路的隔壁攤子,努了努嘴。
漢子撓了撓頭,過了幾息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是崔嫂送的?”
穆子懷點了點頭,笑問道:“叫店家多加些辣子,不過分吧?”
雖然此時穆子懷的笑容有些生硬,看上去十分的不自然,但此時在漢子眼中卻無比的可愛,若小雞啄米般的點頭,憨笑著忙活去了,這才放下了昨日的芥蒂。
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多了,雖然不及前幾日剛化雪時來的熱鬧,也是將這不寬的街道里頭的店面占了個滿座,多是滯留在鄴城中的商販。
作為這條街的第一個客人,穆子懷第一個吃上了熱騰騰的肉湯,此時聽著這些等待餐點的商販閑聊好不自在。
此時商販們的話題正是那日菜市中的三截碎尸,雖然聊得內(nèi)容無比血腥,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食欲,就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原則聊得火熱。
畢竟是往來兩國的商販,多少都有些見識,搭上鄴城縣令的死亡以及城門的突然封閉,很快就牽扯到了政事上,但因為無憑無據(jù),各種花里胡哨的版本都在這條街上瞎傳著,不一會十多個帶著濃厚的江湖傳說色彩的故事便新鮮出爐,被冬風(fēng)帶著飄向其他的大街小巷去了。
穆子懷面無表情的吃完一盆羊肉,面無表情的湊近人堆,面無表情的聽著隔壁桌一個頗為年長的商人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聽罷面無表情的和那些湊耳上前的商販們一同向其豎起大拇指……
若不是余光瞥見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小眼男人帶著一個清秀的姑娘也出現(xiàn)在街角,穆子懷應(yīng)該還會再聽一會那已妖魔化的版本。
付錢的時候店家正在案板上大力砍著羊肉,忙的滿頭大汗,見穆子懷上來結(jié)賬老實地笑道:“我這羊肉賣的實誠,昨日客人您多付了不少,這錢便算了吧?!?p> 穆子懷沒有堅持,背著明黃色大傘卻是朝著老人橋而去。
漢子望著那道消瘦的背影,摸了摸自己有些下垂的肚子,撅了撅嘴唇,心道明日若是再來便請他吃些饃饃,好叫他知道這羊肉泡饃才是人間真美味……興許還能多長兩斤肉,這般瘦弱哪能讓人家黃花大閨女看上?
想到這漢子便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隔壁,憨憨的笑了起來。
“店家,來的晚了些,可還有座位?”
漢子掃了一眼店內(nèi),立刻轉(zhuǎn)頭堆笑道:“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話還未說完便看清了來的二人,愣神后趕忙堆笑,將那未說完的“坐”字換成了“上座”,可這樣的小店又何來上座一說?無非是聽著好聽罷了。
來的二人正是錢牧原與齊吞麚,前者笑道:“二斤羊肉,多些小菜和大饃?!?p> ————————————————
從老人橋旁的巷子繞了一圈向鄴城中心走去,無論是錢牧原又或是遠遠瞥見可能是的那人都沒有撞見,一路暢通無阻回到了住處。此時天將將亮堂,小院中一株枯樹上的小雀兒時不時嘰喳叫兩聲,院里的家仆們忙著手頭的雜事,或是挑水或是劈柴,就連小院的胖門房手中也拿著掃帚掃著并不如何臟亂的石子路。
這個院子里住的人并不多,僅有幾個管事和林信廳還有穆子懷及幾個家仆而已。沈燁所住的屋子在主院中,與書房相連,而他的些個扈從都住在另一個院中,與這僅隔了一道墻而已。
此時墻的那邊有些喧鬧,但并不是像是家仆做雜活的聲音,而是刀兵相碰,配上武夫的哼哈之聲。
胖門房見著回來的穆子懷,撓了撓頭,這年輕人竟是比自己起的還早出去了一趟才回來,想起年輕人的扈從身份好意提醒道:“隔壁院你家沈大人的扈從們今早比武切磋,切莫錯過了?!?p> 雖有些好奇這年輕小子身為扈從為何會單人單間,但想起林信廳也住在這院子里單住著便不再多想,催促其趕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