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在憤怒的低鳴,咧開的嘴邊淌著白涎,鋒銳的牙齒就如同那些插在地上的刀鋒一般,幽綠的眼睛中滿是對血的渴望。
它們圍成一圈,低吼著,旋轉著圍繞著它們的獵物。
那低吼聲比起先前要更加低沉,卻不難聽出其中警告的意思。
我們已經在你面前妥協(xié)過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是的,穆子懷這不是第一次阻止了它們對血的渴求,而是第二次。
他手里握著弓,弓弦仍然在劇烈的顫抖著。
弓弦的顫抖自然不會是因為他閑的無事撥弄了一下,而是一支羽箭從弦而發(fā)。
他很少射空,即使是在黑暗中,即使是在雜樹叢生的山林中,只要他找到了,并瞄準了,那么這支箭沒有不中的道理,更何況他還瞄了那么長時間。
從林信廳第一次聽見狼嚎他便已經趕到,在不遠的林子里放緩了呼吸,整個人趨于靜止,帖在樹上,彎弓搭箭,就連心跳都慢了那么些許。
林信廳肩上挨刀之時他沒有出手,第一位扈從死去時他沒有出手……就連第二位扈從拼死奮力一擊時,他感受到了黑暗中的那人有些按捺不住了,但他還是沒有出手。
直到第二位扈從以身祭刀,林信廳弱點暴露無遺,黑暗中的那位五品刺客將要給予其最為致命的一擊——他的箭射出弓了。
殺一個五品的武夫需要他如此隆重的對待。
在野獸玩弄夠了獵物準備給予其最致命一擊的時候,恰恰也是它最放松警惕的時候。
于是那個蹲伏了半個時辰的五品武夫才下枝頭,又上了枝頭——心口的那一支羽箭就像一根釘子將他釘死在了樹枝上。
林信廳怔怔地感受著頭頂上滴下來的溫熱,一把短刀從上而下,扎進了他腳前一寸的樹根之上,還未來得及多做反應,又有一支羽箭擦著他的手臂而過,一聲悶哼后有人摔倒在地。
穆子懷自黑暗中走出,替他從樹干中拔出了長刀,甩開那具已經失去生機的尸體,聽著林間僅剩的那位六品刺客嗖嗖的逃竄之聲,自知已是追擊不上,暗道一聲可惜。
然后將手中的長刀遞給林信廳。
林信廳抹了把臉上混雜的鮮血,并未接刀,而是走上前揪住了穆子懷的衣領,將其抓在自己的面前,低吼道:“老爺呢?”
是的,在穆子懷說與林信廳的計劃中,他此時應該帶著沈燁朝向北方逃走,而不是出現在這里。
穆子懷打開那只已不剩多少力氣的大手,后退半步,將手中刀插進泥土之中立著,冷聲道:“他比你想象的安全的多?!?p> 林信廳拔出長刀,并不領穆子懷的救命之情,將刀立于穆子懷的脖上,大聲質問道:“我問你老爺呢!?”
這聲大吼讓狼群誤認為是挑釁,也跟著嚎叫了起來,那只屬于野獸的瘋狂在狼群中蔓延、傳染。
穆子懷手腕一抖,一聲清脆的劍鳴而出,本就傷痕累累已有豁口的長刀瞬間化作了兩塊互不關系的鐵皮,掉在地上,黯淡無光。
林信廳顫抖的手怎么也握不住剩下這半截刀刃,身體被疲憊席卷,自暴自棄般倒在了地上。借著淡淡的月光,這才看清了穆子懷眼中的殘暴與兇戾,那些殺意如同實質般的在空氣中凝固,剎那間他便回到了十余年前,燕京天牢里,那些殺人無數窮兇惡極之輩中……一個不滿及冠之年的少年,怎會擁有這樣羅剎鬼神般的眼神?
林信廳感到心悸,從心底里生出一絲無力。
那把冒著絲絲寒氣的寶劍曾過于他手,所以他立刻便認了出來。
原來一切都是為了這把劍嗎?那個姓齊的少年是如此,老爺所信任的穆子懷也是如此。
穆子懷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見其躺倒在地,只當是其力竭而倒,轉身走向狼群,手中劍鋒直指,所表達的也十分簡單易懂。
滾。
他倒不是很在意狼群啃食馬匹與這些刺客的尸體,但是那些死去的扈從,穆子懷還是帶了自己的些許情緒在其中。
狼群吼叫著,身上的毛發(fā)如針般根根炸立。
野獸也會讓步,但絕不會二次讓步。
穆子懷向前踏出一步,狼群便后退一步,但始終包圍著他,隨時準備撕咬這個屢次打擾他們進食的人類少年。
默默算清了步距,距離那只體型最為壯碩的灰狼大概只有十步之遙。
十步需要多久?林云可能轉瞬即至,但他并不行。
他需要在五步之內。
狼群低鳴著,時刻準備發(fā)起總攻。
它們在逼近,幽綠的眼中殺機毫不遮掩。
穆子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如同死人般的林信廳,群狼便如同積水找到了出水口一般向他躍來,用那些堪比鋒刃般的尖牙,想要撕扯開少年的皮膚血肉,痛飲那還帶著無限活力的血液。
穆子懷連頭都沒回,揮動手臂。
一聲清脆的劍鳴響徹密林之間,白凈的月光附上了一層血色。
數十只躍起的狼群向著反方向飛出,帶著它們殘肢,斷裂的毛發(fā),飛濺而出的鮮血,混雜在一起,跌落在地,與那些死人倒在了一處,分不清到底是狼的血還是人的血,將這些泥沙以及爛葉浸泡其中,令人作嘔。
剩下的幾只靜候在旁隨時準備撲上的狼嗚咽一聲,就像被打斷了腿的野狗一般,消失在了這片林子中。
林信廳眼眸被飛濺的血液覆蓋,抹了一把臉,更加吃驚地望向那個持劍的少年。
少年在地上隨便撿起一把刺客用的刀刃,甩在林信廳的身邊,沒有任何解釋的打算,邁向黑暗的深處。
獵人與獵物,捕獵與被捕獵,他只當前者。
此時的他比起狼群更像一匹野狼,藏在黑暗之中,追咬著那些自認為是狩獵者的刺客。
三十有二的刺客死于他的劍或箭下的已有十一人,但他殺掉這些人之后毫無罪孽之感,仿佛殺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根木頭,又或者是一些會耍聰明,有反抗念頭的尖銳木頭。
他比那些燕京大獄中的那些窮兇惡極之輩的殺意還要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