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都酒鬼
夜空如洗,燈火通明,亭臺樓閣張燈結(jié)彩,喧囂的帝都正沉浸在比往日更加喧囂幾許的天元大慶之中。
青衣短裳的男子亦步亦趨,一頭長發(fā)披散過腰,在燈火中泛著光,手中的一只破葫蘆與其身上沖天的酒氣,讓周圍的行人一個個避之不及。
“這人誰啊……?”
“沒見過,看打扮是外地來的啊……”
“不知道新的法令嗎?”
“要不要勸勸他……”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讓這種游手好閑的人吃點苦頭?!?p> 和女伴交流的路人發(fā)話后似乎又覺得這句話顯得自己太過于法家的嚴苛,缺了些仁愛的儒風,于是便又添了幾句。
“再者,喝了這么多,也不定他聽不聽得進去……”
同行的男女遠酒鬼而去,而那男子則是面不改色,又用葫蘆向口中猛灌了一口。
“……就靠這些……果然差的有點遠啊……”
墨清摸了摸自己的臉,滾燙的。
已經(jīng)被酒氣蒸的微微泛紅的臉,卻照舊是那樣沒有什么表情。
“……一無所獲,誰說喝酒能想起舊事?”
復而又是一口烈酒——自己從酒鋪里出來大概三分鐘,如果按照往日帝都的治安水準,應該已經(jīng)來人管制了。
但是…
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頭,自然沒有出現(xiàn)守衛(wèi)治安的士兵。
“畢竟是大祭……多些巡子飛魚顧不到的地方是正常的?!?p> “那么,真是個好機會?!?p> 天元節(jié)的歌舞升平中,不論官府貴族還是平頭百姓,總會比平日放松些思緒——
于是也就多了些平日不常見的破綻,所以人流中就多了些平日不常見的人。
比如自信賭命盜取皇閣財寶的江洋大盜,比如只敢在人群中劃包的小小蟊賊。
又比如——眼前這只瘦削黝黑,而又骯臟的小手。
“……把手撒開。”
冷冰冰的聲音讓那只小手微微一頓,但轉(zhuǎn)而繼續(xù)朝著酒鬼腰間的荷包而去。
就在墨清因意外而微微一愣的瞬間,荷包已經(jīng)被牽走,年幼的盜賊轉(zhuǎn)眼潛進了人海之中。
墨清打了個酒嗝,又是把葫蘆向嘴上一傾,灌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殘漬,跟了上去。
這種節(jié)日還動手的賊,或大或小就是兩種——而后者的手段常常不怎么高明。
比如眼前這個瘦弱的孩子最終在一條幽深的小巷子口展露了身形,暴露的不可謂不明顯。
“沒辦法。”
荷包里若是僅僅只有幾個大衛(wèi)銀幣那就算了——
可惜,并不是。
踏著還未全然穩(wěn)住的醉步,提著葫蘆走進陰暗的巷子,入眼是兩堵相隔不過三肘的院墻。
外面透進來的燈光照出巷子那邊,瘦小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泛著污黑的石磚路的盡頭。
接著,不合時宜又不出意外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大!老大!這時候居然還有人會過來?!?p> 尖酸的聲音與看到奶酪的老鼠別無二致,言語之間帶著異常的興奮和意外。
而他口中的老大,在巷子口背光而立,一雙眼睛閃著餓狼般的螢火,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外鄉(xiāng)人,天元節(jié)不和家人呆一起,還出來干什么!”
“首都在天元節(jié)還有這種有組織的小團伙犯罪,這治理水平還真是夠一般的……”
但是……這種堵巷子的小團伙只有兩人嗎?
再加上他們之前對于我的到來有些意外,并非像個團伙那樣早有準備……原來如此——我的到來只是個意外啊。
這兩人,被當槍使了。
那還真是個有點聰明的小賊。
“我要找的人與你們無關,讓開!”
墨清按上葫蘆塞子,清冷的眸光一閃。
在這里浪費體力和時間無疑是不智之舉,拖的越久越對自己不利。
“你丫特么說什么?”老大還沒做出反應,那老鼠似的小弟倒是扯著喉嚨喊了出來。
“信不信我一刀把你廢了!小白臉!”木柄的短匕被從瘦子的衣物里掏出,明晃晃的鋒刃閃著寒芒。
“……這種橋段,折子本里面都聽膩了?!?p> 刀刃閃出威脅,卻是虛招引路,背后壓低的腳步?jīng)]經(jīng)過多少掩飾。
壯漢猙獰的笑容忍不住掛在滿臉橫肉的油膩臉上,他已經(jīng)看到這個酒鬼被自己鎖喉求饒的情景了。
壯漢熟練的飛撲而出,如往常一樣,目標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小刀吸引,他的背后應該滿是破……
……后背呢?!
壯漢視野中的敵人仿佛憑空消失,但慣性不打算替滿身橫肉的他考慮這點。
劇痛從腹部傳來,一股奇特的推力頂起壯漢的身軀,接著他飛撲的力度,砸向還愣著不知所措的小跟班。
“啊……什么東西!”
黑暗中飛來的物體讓對未知的恐懼和沖動壓住了他本就稀缺的理智,小刀條件反射地往前一送。
“噗呲!”
溫熱的液體,順著手里的利刃流淌而下,如同蜿蜒的烈焰,炙烤著被壯漢壓在身下的佝僂男人。
“啊啊啊啊啊??!”
在突如其來的驚懼中,瘦小的身軀,用不知何來的力氣推開了自己的前任老大健碩的身軀,完全沒看酒鬼,奔著街口的光明沖了出去——
跑不出兩步,一道青衣卻在其身側(cè)彈起,冰冷的瞳孔閃著毫無憐憫的微光。
“擾民?!?p> 原本低伏下身體,保持出肘頂擊姿勢的墨清一個旱地拔蔥,凌空而下的高劈腿砸暈了想要逃出巷子的罪犯。
但注意到驚叫的人恐怕已經(jīng)不少。
“……”
一道符咒在手中燃盡,冰藍色的火焰攀附其上,匯聚在墨清腿上,閃過了一個古老字符。
“「尋」?!?p> 速度驟增,翩若驚鴻的身軀轉(zhuǎn)過了一個個堆積起來的障礙物,循著空中那星星點點的碎片快速逼近了目標。
……
“還給我。”
最終,在一扇低矮破舊的木門外,墨清撫了撫自己略微被吹皺的短裳,而一個少年,緩緩推開了門。
“哥哥……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都兩天沒吃飯了……”
屋內(nèi)坐著的,還有一個更加嬌小的黑影,透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可見其纖弱的手臂伏在桌前。
和那個少年一同出門的,還有一股……不太令人愉悅的臭味——貧民窟獨有的味道。
但面對此情此景,墨清仍是面不改色。
“還給我?!?p> 看著墨清全無波動的神色,男童的表情似乎是強忍著眼眶里的淚水,又有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無奈。
“哥……”
里面幽幽傳來的女聲,還稚嫩似幼童,卻有著意外的剛強,“還給他,我們不需要。”
“妹妹——你!”
少年的語氣是恨聲,但又帶著幾分寵溺和無奈。
“給你!”
一個荷包被從少年腰間甩出,卻被墨清一指勾在手上,轉(zhuǎn)了兩圈。
“假的?!?p> “你這家伙沒有人性嗎?!”
“巧了,我在學。”
少年無語,只是注視著眼前沒人性的家伙,而墨清卻開口了,“屋內(nèi)看似不干凈味道重,實際上臭味只是開門的一陣子而已,門前這個孩子兩手都干干靜靜,不是剛才偷竊的那一位,而里面的聲音,偽裝的病弱干瘦,但實際中氣十足,其實……根本就沒受過餓。”
“甚至……外面這個只是機關人偶吧?!?p> “切!”
少女的聲音隨著整間屋子的破碎傳來,準確來說,屋子的破碎形態(tài)是給里面那位鋪開了逃生的通道。
面前人偶口中射出的細針被墨清側(cè)頭閃過,卻在這檔口已經(jīng)讓里面的少女拉回了人偶跑路。
……
帝都繁榮下的市井陋巷,兩道身影一前一后。
“就幾個銀幣!你有這種觀察力還不送給我!”
“你有這種操偶水平,還看得上我的銀幣?”
墨清反問,同時欺身而上,可隨后被那女孩手中微凝的光芒吸引了注意。
“他才不是人偶!”,少女激動的怒吼全然不似之前那副無賴盜匪之態(tài),玉掌上凝起的寒霜,橫推破空。
“這點微末道行!”
墨清側(cè)滑收步,一擊點在對方小臂的筋脈之中,那本就不算凝實的內(nèi)力瞬間煙消云散,只留下空氣中的半縷寒氣。
隨后矯健的身軀再是上步一擊,卻被那人偶師對掌借力后掠,趁此拉開了距離。
抬頭,那少女的面容在面具之下無從窺探,只能看到一雙墨黑的瞳孔,此刻蘊著水汽。
“他是!我的哥哥!”人偶隨著少女的哭腔順風舞起,臂展處光華流轉(zhuǎn),赫然是寒芒刀刃反光逼人。
“這才是真實的一面嗎?”
風卷刃旋,在狹窄的巷子里避無可避,墨清只得連連后退。
但到了最后,轉(zhuǎn)速降低,人偶倒地,木制軀體砸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斷裂的聲音,顯然是已經(jīng)因為短時過度的爆發(fā)徹底損壞了。
而少女,早已不知所蹤。
“還什么哥哥……現(xiàn)在的孩子這么不單純嗎?”
跨過被拋棄在地的傀儡,墨清掏出自己的任務日志。
“酒鬼報告,被俘多日后第一天行街情報采集,被小孩子耍了,所幸物品未失……精忠報國,嫉惡如仇。”
……
遠處。
“好了,看看那個小哥哥追了一路到底里面有什么吧!”
面具下,是少女俏皮的聲音,收拾了下用剩的人偶線,卸下污黑染色的皮手套,摸出了自己腰間的那個難得的戰(zhàn)利品。
……怎么感覺,這么眼熟?
好像是自己親手做的假荷包……
“小氣鬼!”
少女壓低的嬌喝,還是驚起了屋檐上的三翼寒鴉。
她愣了愣,一手把自己做的假錢包塞了回去,轉(zhuǎn)身消失在陰影中了。
“開春出現(xiàn)三翼鴉……真是兇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