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仲孫言看著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背影,沒來由的微微嘆息。
這是一個干練的人,一頭白發(fā)打理得妥妥帖帖,察覺到仲孫言進門,來人轉(zhuǎn)過身來。本來還有一把白胡子的,此時也被他細細的清理掉了,面上的皺紋顯露著時間的滄桑,卻掩蓋不了他依然高大的身體中所蘊含的力量。
老爺子看著很精神,但仲孫言忽然就心疼起來。
這位老人應(yīng)該安享晚年的,現(xiàn)在的天合六部即便沒有他,也能好好的運作下去。但他依然站在了這里,或者說他必須站在這里,無關(guān)天合六部的運作,只因他就是他,是那個名震天河兩岸的劉老英雄。
在仲孫言看來,這個有著劉霸興這樣霸道的名字但實際上很儒雅慈祥的老者,已經(jīng)為別人,為這個大梁朝,單方面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仲孫言知道,老爺子是不可能去安心修養(yǎng)的,別人也勸不動他,這天下走到如今局面,老人不可能放得下心來。
“是他救了你?”
“可他沒有再來找我,之后有安排人去找過……”仲孫言輕輕搖頭,與葉天心的短暫相逢顯然讓他心情復(fù)雜。
“嗯。”老人對此并未多做討論“所以你被圍攻,事先沒有料到么?”
“已有預(yù)料,也有安排,可……終究是人心難料……早已安排的援手現(xiàn)在卻不知所終了?!敝賹O言雙拳緊握,似乎是在壓抑著某種復(fù)雜的情緒,顯得頗為落寞:“我雖號稱鬼謀,卻也無法完全參透人心?!?p> “這些就交給我吧,這次你運氣不錯,下次別再拿自己當誘餌了。葉天心那邊你暫時也不用去找,他不見你,自然有他的想法,等他想見你的時候,肯定還會過來的。最近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帶著謀部破解九天秘盒的秘密,為了這東西,已經(jīng)犧牲了太多人了,希望那個傳說是真的就好。”
“我明白,我會爭取在戎人做好準備前得到一些東西,而且這次,他突然的出現(xiàn)應(yīng)該也能給我們爭取到一定的時間,畢竟戎人的使者已經(jīng)被嚇得連夜逃回去了?!?p> 仲孫言當然不會徹底放棄尋找葉天心的想法,不過既然老爺子都這么說了,那就先答應(yīng)好了,至于暗地里派人找,仲孫言知道老爺子不會管這些:“您也好好休息,不要太過操勞?!?p> “放心吧,我這把骨頭也就看著老一點,等戎人滅了都不會有問題,倒是你,十年時間,看著像老了三十歲?!?p> 仲孫言只得苦笑,老了三十歲的確有操勞過度的原因在,但更多的還是功法特殊,但在這之后,就算再過一百年,他也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不會更年輕,也不會更老。
退出老爺子的房間,仲孫言迅速離開,如果真的如同傳說的那樣,那么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必須把盒子里的秘密給掌握。
而與此同時,天河北岸,戎人特使葛蘭正在驛站中奮筆疾書,葉天心重現(xiàn)的事情,談判還沒能展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的問題,都必須要盡快通知王庭。
“傳回王庭,天字加急?!?p> 待信使匆匆離去,葛蘭亦迅速趕到驛站后院,那里,先鋒大軍統(tǒng)帥隆德將軍早已等候多時。見葛蘭進來,隆德迅速起身相迎。
“將軍且坐,我們沒多少時間了,后方大軍集結(jié),每日消耗糧草都是一個巨額數(shù)字,急需南下,但如今與梁人交涉未成,天合六部必定死戰(zhàn)不退,我大軍未必能突破天河防線,且葉天心再出,我怕后方陷入危境。如今進退兩難,將軍可有良策?”
“良策不好說,但……特使大人,國師不日將返,屆時后方當可無礙,如今最大的阻礙,便是雙方未能商談成功,雖梁人皇帝早已嚇破了膽,我大軍壓境必不敢反抗,但他們朝中依然有許多強硬派存在,那些人絕對會妨礙梁人的皇帝下旨,未接到旨意的天合六部,就如同您說的那樣,死戰(zhàn)不退成為我們最大的阻礙,如何讓天合六部退這一步,或者自顧不暇,才是破局關(guān)鍵!”
“將軍可是已有應(yīng)對之策?”
“卻是下下策?!?p> “局勢已然如此,但說無妨。”
隆德神色一凜:“河妖?!?p> 葛蘭聞言雙目登時圓睜,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將軍,這可是與虎謀皮!”
“但若不如此,我后方大軍將耗盡糧草不得不解散,多年謀劃恐成浮云!”
兩人正商討間,屋外忽然光芒大作,一道光柱沖天而起,隨即迅速消散。
“奏折已通過移星陣傳回王庭,想必不日便有消息傳來,河妖之事不是不能考慮,但暫緩片刻,看王庭那邊有何安排。該死的葉天心,否則也不至于耗費如此之大動用移星陣!”
看著葛蘭咬牙切齒,隆德爾也無可奈何:“保證王庭安全要緊,而且現(xiàn)在也只能如此了,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那葉天心是否已經(jīng)北上,如果他在國師回來之前到達王庭,當年慘案,記憶猶新吶!”
“王庭這些年為了應(yīng)對葉天心這種等級的高手也做了不少準備,應(yīng)當無礙。”
“但愿如此吧?!?p> 這一邊為葉天心的事情焦頭爛額,擔憂著葉天心是否北上,而此時,“葉天心”也的確在北上的途中,并不知情的沈雙此時心情還是不錯的,就算真知道了北戎那邊的反應(yīng),估計也會一笑了之。
水天一色,天河中央的風景的確能夠讓人心曠神怡,在戰(zhàn)火燃燒到天河岸邊之前,天河也是一處旅游勝地,人們喜歡在渭河兩岸體會人間繁華,也喜歡在天河航船中感悟自然神韻。
覺得已經(jīng)完成了葉天心囑托的沈雙心中少了一份牽掛,便想著接下來的月河之行。
那里雖是傷心之地,也終究是故鄉(xiāng),再如何傷心,也需回去祭奠一番,即便早已物是人非,即便勾起心中被壓抑得最深的回憶。
然后,再設(shè)法報仇雪恨。
而且如今修行有成,也不懼被戎人追捕,又無事一身輕,正是北上的最好時機。
天河泛舟放在以前是一個不錯的休閑,然而當前的局勢下,想要在天河航行已經(jīng)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什么船只都需要經(jīng)過大梁與北戎雙方的認可,掛上雙方的旗幟才能安全通行,否則隨時可能被哪一方給打掉,到時候連理都沒地方去說。
但樓外樓的船是一個例外,天河兩岸對峙得風聲鶴唳的今天,他們倒是很順利的就拿到了雙方的通行許可,運輸、載客、打漁,樓外樓本身的經(jīng)營收入在下降,反倒是借著時局,在這運輸方面賺了不少,比之前單獨經(jīng)營一座樓賺到的更多,可以算是另類的發(fā)了亂世的財。
這艘正在航行的海船,就是樓外樓的船,而沈雙則帶著妹妹坐在船上,安心的看著河中風景。如果不是河面太寬,應(yīng)該也能看清楚兩岸風光,不過這個年頭,他也沒有去看的打算,因為即使看到了,估計也只有殘垣斷壁吧。
海船本是航海用,但天河這種需寬度有些嚇人的河流,一般內(nèi)河航行用船只根本不好使,也只有天河,才需要用到海船種船來當渡船。天河平緩處河寬最窄也超過五十里,最寬處甚至超過兩百里,而湍急處又是深谷天險危險異常,平緩處也不是一直平緩,真要起了風浪,不比海上差,這才成了南北對峙的天然分界。
有傳說這里本不是河流而是海洋,之后有神仙搬運過來的兩塊陸地,特殊的天河因此成型。
不過傳說終究只是傳說,只是大眾茶余飯后的閑談,倒也沒人會真的相信這個。
沈雙不是有錢人,這些年雖有出去賺錢,卻也不敢去做能賺大錢的事情,怕一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引來殺身之禍。多年修行過來,他愈發(fā)的了解給自己傳功的葉天心究竟有多強,就連這樣的人,最后也落得個埋骨荒野的下場,他可沒那個膽子去試試那盒子里的水有多深。
而且賺來的錢財多數(shù)都供給了林瑤修行用,家里只留下些足夠吃穿用度的,再一路從南疆趕到天河,早就沒了多少余裕,渡河之后不找點什么事情做,估摸著就只能一路風餐露宿過去了。
好在兄妹倆也是從苦日子里過來的,對物質(zhì)上的享受沒什么要求,兩人隨手就買了甲板上的站票,說是站票,實際上是允許自帶凳子椅子之類的,如果不嫌麻煩,搬個太師椅上來都沒人攔著。
兩人什么也沒帶,就這么站在甲板上吹風。
船行竟日,清晨出發(fā),到日落前方才逐漸接近對岸,倒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天河一日游。
然而靠近岸邊,卻見碼頭上空禿鷲盤旋,烏鴉嘶鳴,這可不是一個碼頭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景象。待得再靠攏些,江水已然逐漸泛著微紅,一股腥風傳來,引得眾人聚攏于船頭想要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正此時,一具浮尸忽然進入眾人視野,當即驚呼聲此起彼伏,不消片刻,更多的尸體漂浮而來,有從未見過此等景象的人已經(jīng)忍不住吐了出來,船長在第一時間選擇停船,風帆轉(zhuǎn)向,是打算掉頭回去了。
這種浪費船票的決定沒有一人反對,前方明顯危機重重,大家都不愿意冒險靠岸,穩(wěn)妥點回去,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佳選擇。
沈雙與林瑤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元功輕提,腳下發(fā)力騰空而起,徑直跨越百丈河面落到碼頭上。他們與船上的人不同,技藝傍身,許多事情都是不怵的,不可能因為一些死人就放棄原本的目的。
二人站穩(wěn),所見是尸橫遍野,慘不忍睹!
此處本是一大碼頭,商賈工人,往來旅客,因為南北對峙的現(xiàn)在,可以通行的碼頭變得極少的緣故,這里反而更繁榮了,當?shù)氖欠珯{林立,舳艫相接。
然而此刻,這里卻宛如人間鬼蜮,無論身份是何,是戎人還是梁人,也無論男女老幼,此時都已成了一具尸體!
這渡口是有戎人衛(wèi)兵守護的,但看他們的樣子,根本沒能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便已死亡,那瞪大的雙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而除了已死之人,已經(jīng)有人先來一步,那人看外貌不過二十來歲,穿著打扮是梁人,素白寬袍以金線鑲嵌點點星辰,一柄長劍不似江湖人常見的背于背上或者挎在腰間,而是斜斜的掛在后腰處,倒是極方便拔取。
沈雙知道這裝扮所代表的意義,那是劍閣弟子,金色星辰,已是二代弟子的證明。
兄妹倆見到他時,他正蹲在一具尸體旁查探。
感應(yīng)到有人前來,青年這才起身,望了望正在回轉(zhuǎn)的航船,微一拱手:“兩位自大梁而來?”
沈雙回禮:“本欲北上,卻不想碰到這樣的事情,不知此地發(fā)生了什么?”
“我也是剛到不久,并不清楚?!鼻嗄曜晕医榻B道:“在下寧無雙,劍閣紫薇苑弟子。”
“在下沈雙,這是舍妹。不知寧兄可有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倒說不上?!睂師o雙面色凝重“此乃一人所為,如此多人,在頃刻間盡數(shù)滅殺,此人修為當真可怖,而且心思狠辣,還留有后手?!?p> 只見寧無雙隨手掰斷一節(jié)碼頭上的木板朝著不遠處一具尸體扔去,卻見木板在即將接觸到尸體之時,那尸首上竟忽然爆發(fā)出一股凌冽刀氣,瞬間將木板絞成了粉末!
“刀氣極其隱蔽,很難察覺,剛開始我差點著了道。”寧無雙心有余悸“這么大的事情,戎人不可能不管,到時候派人來查看情況,必然中招,殺人者應(yīng)當是懷著這樣的心思留招的。”
“但誰知道最先過來的是不是戎人?如果是無辜者呢?”
“也許在殺人者看來,這片土地上就沒有一個無辜的人,或者干脆就沒有將人當人看?!?p> 寧無雙的這句話中所透露出的森森寒意讓沈雙沒來由的一顫,殺人者或許真是這般想法也說不定,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人明顯就已經(jīng)有些不正常了,若不早些除掉,必將成為世間一大禍害。但現(xiàn)在誰也沒有線索,這等招數(shù)以前也未曾在世間出現(xiàn)過,想要探查難度極大。
“我們還是早些離開吧?!?p> 寧無雙臉色很差,沈雙他們也不愿意在這尸橫遍野之地久處,自然應(yīng)允,幾人一起匆匆離開了碼頭。不過在離開前,寧無雙引爆了所有刀氣陷阱:“我用的是最尋常的招式,就算殺人者再回來,也無法判斷究竟是誰做的?!?p> 當下幾人運起身法,騰挪起落間眨眼已至十數(shù)里外,這才停了下來。
“沈兄二人北上,可是去月河城的?”
“寧兄怎么知道的?”
“這還用猜么?”寧無雙哈哈一笑道:“再過幾日,戎人將在月河城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祭典,如今從大梁過來北上的人,基本都是去月河城的吧?!?p> “祭典?”
“嗯?你們不知道?”
沈雙苦笑:“的確不知,我們?nèi)ピ潞映牵灰驗槲覀兙褪窃潞映浅錾?,這次是前去祭拜當年屠城慘案中慘死的亡魂的。卻不知這祭典,所為何事?”
“是這樣啊?!睂師o雙了然,隨后便給二人解釋起來。
所謂祭典,與北戎國師有關(guān)。傳聞北戎先代國師死于葉天心之手后,這一任國師繼位,在安排好了王庭的防御事宜不久,便離開了王庭滿世界游歷,直到前一段時間方才傳回消息,說已經(jīng)找到升仙之法,希望王庭在月河城設(shè)立祭壇,他要在所有北戎子民面前晉升陸地真仙,以激勵北戎子民,并借此告知天下,唯有北戎才是天命的天下之主。
“若一個祭奠就能成就陸地真仙,我等修行還有什么意義?又不是傳說中的九轉(zhuǎn)金丹?!?p> 對于這個理由,沈雙是嗤之以鼻的,作為一位修行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踏入仙境的困難,那不是有機遇就能成的事情,便是天大的機緣,突破境界也只能靠自己,當初天縱之資如葉天心,也是卡在這一步無法寸進。
“當然不是這么簡單?!睂師o雙對此也是不屑一顧的“這理由騙一騙普通人還行,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相信這個,但大家也都趕過來了,畢竟是升仙的信息,而且是當著天下人的面,大家都相信哪怕是假的,應(yīng)該也能收獲點什么。”
“所以寧兄也是去湊熱鬧的?”
“那是當然,本來下山游歷已經(jīng)結(jié)束,打算回轉(zhuǎn)劍閣,卻突然聽到這消息,不過不是為了那升仙的信息,我劍閣數(shù)位陸地真仙傳授經(jīng)驗,還犯不著來聽他們的,只是這么好的熱鬧,肯定要過去去瞧瞧?!?p> “既如此,我們也正要去月河城,這一路咱們便結(jié)伴同行吧?!?p> “自無不可?!?p> 寧無雙笑著應(yīng)了下來。
且不說在北戎地界活動梁人本就有些風險,單只是之前屠戮碼頭的那人就值得在意,結(jié)伴同行安全性總會高一些,而且除了林瑤不怎么說話之外,寧無雙覺得沈雙這人還是挺對自己脾氣的,自然樂得答應(yīng)。
而沈雙則有更多的心思:“劍閣弟子出手闊綽,各個都是有錢的主,這一路應(yīng)當不用為盤纏發(fā)愁了,到時交換一點修行心得,互相參考,他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p> 一行人再度啟程踏上了前往月河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