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看著張湯的神態(tài),知道他有難言之隱,便問道:“張君可是有難言之隱不便與我等言明?”
張湯嘆了口氣,表情頗為無奈地說道:“難言之隱倒也說不上,不過是我張湯雖身處長安刑獄諸事管理的要位,卻沒有向皇親貴胄調(diào)查取證的地位權(quán)力,連丞相大人手下區(qū)區(qū)門客的底細(xì)都調(diào)查不出,可以說是愧對身上的職責(zé)啊?!彼哉Z聽來頗為蕭索。
張騫一聽便知這張湯出此感慨的困擾。原來,張湯身為長安掾吏,身處查案追兇,稽查盜匪的一線職位,但是卻并非是朝廷正式官員。自古以來官與吏雖然常常被人同時提到,但是卻是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本朝選取官員的方案制度乃是采用察舉制,由地方推薦,再結(jié)合相應(yīng)考試,最后由丞相最終確認(rèn),所以朝廷官員出身無不是世家大族,或是功勛之后。而張湯家族世代都擔(dān)任長安的刑吏,他子承父業(yè)也只能充當(dāng)一介長安掾吏。這吏乃是由相應(yīng)官府自行聘請的辦事人員,并非朝廷正常官員之列,說句不好聽的話,恐怕還沒有“入流”。
張湯本身一心求進(jìn),而天下官員,皆出于天子冊封與丞相任命,他又怎能甘愿冒著得罪丞相竇嬰的風(fēng)險,去調(diào)查他被害親信的底細(xì)呢?
張騫本就是個和藹之人,見張湯自怨自艾的蕭索神情,心生不忍,開口勸道:“張君大可不必如此,世上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乃是常態(tài)。即便說張君冒著得罪丞相的風(fēng)險找上魏其侯府門去,也未必能夠盡得那身為江湖人的姚益的全部底細(xì)。如今張君遇到我等,便不用擔(dān)心情報線索的來源了。這些事情你大可放心交給我們。”
張湯點點頭,拱手行禮以謝張騫對自己的安慰,之后他又有些不解,含蓄地問道:“對于追查線索,郎官可是有什么良策?”他知道張騫乃是皇帝身邊紅人,但若是依仗著這個身份去盤問身為天子長輩,朝廷百官之首的丞相魏其侯竇嬰,怕是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
張騫還未回答,那邊浣君就已經(jīng)笑著說道:“張掾吏有所不知,張大哥是下定了一擲千金已換消息的心思了。”接著,她轉(zhuǎn)頭看向張騫,眼中盡是笑意。
張騫也笑著看著她,兩人雖然不言,但是心意早已相通。二人溫柔對視,全都心感溫暖。
“哦?”張湯馬上好奇起來,這天下間消息還能用錢換來,這可是他從未想到的。他趕忙追問道:“怎么個購買之法,還請姑娘與子文兄指點迷津?!?p> 浣君又是一笑,轉(zhuǎn)頭看向他,問道:“張掾吏可知道西道諸杜?”
張湯聞言,恍然大悟。他本就是官府中負(fù)責(zé)治安緝盜的能吏,對江湖上的事情也是了解頗多,怎么會不知道這西道杜氏家族的大名?這與北道姚氏的盜門旁支,最擅長情報查探、消息往來,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情報掮客世家。傳說大到國家政事、官員往來任命,小到江湖人員來往、百姓茶余飯后的閑聊,只要你出得錢財,他們就能給你弄到第一手的新鮮資料,不可謂不神奇。而且,不論你詢問的消息是大是小,所有消息都是明碼標(biāo)價,三百足金童叟無欺。張湯并非不知可以從此處購買消息,但是他本就是名小吏,哪里能負(fù)擔(dān)得起這三百金的巨款。
他只得訕笑道:“知道是知道,可是我也沒有這購買消息的余財啊?!?p> 張騫馬上說道:“錢財之事張兄就不用費心了,如今我等與張兄一道查案,這購買消息所用費用,就包在我們身上了。”
張湯聞言一喜,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這長安神探受制于消息閉塞多時,自然是不爽多時了,如今有了錢財保障,便可委托杜氏打探自己所需的消息,偵破鬼影殺手殺人,將兇徒繩之以法,重還長安一個安寧的日子想必也不遠(yuǎn)了。
他笑著躬身拱手,拜謝張騫的慷慨,張騫也微笑回禮,而后對他說道:“如今我們便只等丞相派人前來,我們交代清楚初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便可啟程去尋找那杜氏之人購買消息了。趁丞相的人還沒有來,我們還是先找處地方坐下歇息片刻,我也正好再向張兄請教些案件細(xì)節(jié)。”
張湯得他資助,哪里能夠不從,馬上殷勤地邁開雙腿,帶著眾人去往附近一家客館酒店歇息去了。
此刻,長安城內(nèi)另一處豪華府邸內(nèi),一個老人正伸直兩腿,箕坐在坐席之上。正值夏日,這屋內(nèi)竟然還燃著兩座銅爐,烘得整個屋子里異常炎熱。這老人非是旁人,正是之前與張騫郭解等人在槐里蒹葭山莊見過面的太仆令灌夫。
房間如此之熱,灌夫在期間不多時便是滿頭大汗,但他不得不待在此處,因為他那一身因為七國之亂而留下的刀兵重創(chuàng)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他透過窗戶,向房外望去,今日陽光還算明媚,自己這舊傷卻又開始疼了起來,恐怕不久后就要變天,迎來一場風(fēng)雨了。
夏天就是這樣,宛若少女的心思,陰晴不定,時而明媚和煦,時而卻驟雨侵襲。唯一不變的,便是他一身舊傷的感知能力,只要風(fēng)雨將至,一身傷痕便會不約而同的隱隱作痛,讓他倍感心煩。他本就是沙場悍將,當(dāng)年沖擊敵軍向死還生,沖殺得血肉模糊,傷口處萬分疼痛,也沒有對他產(chǎn)生絲毫影響。但如今富貴日子過得久了,這不斷侵襲的隱痛卻讓他越來越心煩,越來越焦躁,脾氣也越發(fā)大了起來。
他捶著兩條腿,正自不痛快,家中老仆卻推門而去。這一下開關(guān),放跑了些許燥熱,放入了一絲冷氣。他雙腿不自覺地一抖,傷患處有如針扎,讓他發(fā)出一聲重重悶哼。
老仆叫他神色不悅,便知他身傷創(chuàng)傷疼痛復(fù)發(fā),正自煎熬。便體貼地抬起爐蓋,翻了翻爐中煤炭,讓火更旺了些。這干熱煙氣一蒸,灌夫身上傷痛稍稍緩和,他眉眼微舒,甕聲甕氣地問道:“有什么事?”
老仆馬上躬身行禮,恭敬地說道:“回稟阿郎,丞相大人遣人來找阿郎,說是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