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HD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詩仙”李太白一首《俠客行》,大開大合,收轉(zhuǎn)自然,百多年來傳頌于五湖四海。自唐朝“胡漢為一體,文武不殊途”的俗習(xí)形成以來,關(guān)隴一帶男兒將“喜劍術(shù),尚任俠”的風(fēng)骨帶到了五湖四海,神州各處。是以雖經(jīng)五代亂局,諸多武林門派卻未見凋零,反而勢如春筍,越加興盛。
二十余年前,后周殿前都點檢趙元璜自立為帝,登基建極,迫使后周柴家幼主禪讓。趙元璜本就出身江湖,曾自創(chuàng)拳訣棍法,其后在亡滅荊南、武平、后蜀、南漢及南唐諸國的決戰(zhàn)之中,更是所賴中原武林人士助力不少,待大華國祚安定以后,趙元璜敕封了數(shù)家門派為天下正宗,而在巴蜀之地,便以藏墨劍派為一方之魁。
數(shù)十載如彈指,江山代有人杰,川蜀一帶更是物華天寶,能者備出。昔日藏墨派一家獨大的局面,已經(jīng)被如今的鼎足而分的飛白,洗劍,青鋒三大劍派所取代。三派之中,又以飛白閣閣主林鴻淵劍法最為精湛,被巴蜀武林人士譽為“一劍飛白,天下無仙”,聲譽之隆,早已一枝獨秀,超邁前人。
正因如此,慕喻遲才選了飛白閣作為自己的第一個去處,照他的想法,若是連武功最高的飛白閣閣主都應(yīng)允了自己,那多多少少也會對其余的掌門宗主有所威懾。于是他便騎著自己的老酒瘦馬,自康定往東一路行去,飛白閣位于雅州飛仙關(guān)上,那是西出成都,茶馬古道上的第一關(guān)卡。
“爾時執(zhí)金剛秘密主,于彼眾會中坐白佛言,世尊云何如來應(yīng)供正遍知,得一切智智。彼得一切智智,為無量眾,廣演分布,隨種種趣種種欲,種種方便道,宣說一切智智……或聲,或聲什么來著?哎,匆匆翻了一遍,終究是沒記全那金剛寺的《大日如來真經(jīng)》啊,可惜可惜~”左手牽著韁繩,慕喻遲習(xí)慣性的又將右手伸到腰間去解那酒葫蘆,卻又想起自己昨日在路邊野店沽的半斤雜糧酒早已給喝光了。無酒可飲,無功可練,慕喻遲只得昏昏沉沉又從頭背起了迦瑪上師傳授給自己的《蓮師如意成就十三密訣》,這寧瑪派的秘技幾日前就被他背了個滾瓜爛熟,沒了新鮮勁,慕喻遲練起功來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他一身武功大多是自學(xué)而來,又有年輕人貪多求全的心性,和普通武林人士數(shù)十年如一日苦練一門功夫的做法卻是大相徑庭。
不幾日,慕喻遲單衣瘦馬已行至蘆山縣城,在城里尋到酒家好生痛飲一番后,便又順著青衣江而下,行十幾里便是飛仙關(guān)所在之處。遠(yuǎn)遠(yuǎn)望去,慕喻遲只見到一段長長的峽谷,這便是相傳是大禹治水時干活的地方,名喚“神禹漏閣”。前朝與李太白齊名的詩圣入蜀游歷至此,也曾留下一首《飛仙閣》,前八句“土門山行窄,微徑緣秋毫。棧云闌干峻,梯石結(jié)構(gòu)牢。萬壑欹疏林,積陰帶奔濤。寒日外澹泊,長風(fēng)中怒號”正是對此處景色的最好形容。
飛仙關(guān)山勢不陡,山道上砌著整整齊齊一長列寬大的石級,規(guī)模宏偉,約莫七八里長,慕喻遲下馬牽繩委折而上,只見遠(yuǎn)近葉已黃透,天如碧石,碧波輕漾,秋風(fēng)漫催,順著山道轉(zhuǎn)過一個彎,遙見黛墻碧瓦,山門大開,匾額當(dāng)中正是寫著“飛白劍閣”四個一氣呵成的草書大字。山門之外倒也并不冷清,除了幾位乘騎牽馬的往來人士之外,還有不少挑著扁擔(dān)來飛白閣販?zhǔn)凼卟藵{果的商販。
兩名穿著白底兒藍(lán)衣的山門弟子見山下慢悠悠上來了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這男子青巾裹發(fā),素衣白靴,牽著匹老馬一副風(fēng)塵仆仆模樣,面容上的儒雅俊朗卻絲毫未見衰減。飛白閣中弟子均受林鴻淵手把手調(diào)教,對天下英雄向來最是客氣,眼見這位年輕人身背長劍,又氣度不凡,便以為是那家門派的后生俊杰,當(dāng)下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抱拳應(yīng)上,道:“這位少俠有禮了,敢問少俠師承何派,來我飛白閣有何貴干,可有拜帖在身?”
慕喻遲愣了愣,拱手答禮道:“在下慕喻遲,荊州人士,乃是一介江湖散人,并無師承。今日登門拜訪,茲事體大,只懇貴派掌門能不吝面見?!?p> 兩位弟子對視一眼:“來找掌門的?”另一位未曾說話的弟子性子耿直,問道:“閣下一入山門便口稱要找?guī)煾?,既不說師承,也不交拜帖,未免有些可疑了吧。閣下若要入此門,還請把佩劍交下?!苯腥吮袕牟浑x身,若是旁人聽了這弟子的話,便是受了不小的侮辱,非要急得面紅耳赤不可。但慕喻遲卻只是旁若無事的笑了笑,解開胸前背帶,將身后長劍拴在馬鞍之上,笑道:“如此可好?煩請兩位兄弟替我通報引薦?!?p> 弟子見他不怵不怒,內(nèi)心更是見疑,紛紛按住手中長劍的劍柄,慕喻遲見狀微微有些動氣,心道你們說的我都已照做了,怎生又要對我拔劍相向?當(dāng)下開口說道:“怎么?你這飛白閣到底是劍派還是黑店?我剛把兵刃放下,你們就要對我動武不成?”
“對不住了,閣下身份可疑,我們不能讓你如此進去,你還是快快下山罷!”兩名弟子一左一右,雖未拔劍,但架勢已展開,只要慕喻遲稍有動作,兩人便可一齊挺劍刺擊。慕喻遲見了這般陣仗,冷冷一笑,他并非不知這江湖規(guī)矩,只是心胸中一陣狂性涌將上來,只當(dāng)這飛白閣弟子故意挑釁,目中無人,當(dāng)下也不去抽出長劍,卻把手反背在身后,凌然道:“好哇,久聞飛仙閣的劍法來若雷霆去似云,卻不知究竟是個什么意思,今日便叫喻遲領(lǐng)教一下罷!”
這副不屑一顧的模樣也是惹惱了兩位弟子,喝了一聲“小子狂妄”,其中一名弟子拔劍而出,劍尖處寒光閃爍,朝著慕喻遲胸間要害疾刺而來,另一名弟子則在旁邊嚴(yán)陣以待,并未上前一同圍攻。慕喻遲見他來勢雖然兇猛,但步伐之間的配合卻不算上乘,當(dāng)下施展出一套“雁行步法”,在那劍尖靠近之前便已輕輕騰挪而開,閃至那弟子右側(cè),此時若有長劍在手,或者慕喻遲隨手催發(fā)一掌,趁此空擋便可將這弟子輕松擊敗,只是慕喻遲從未見過飛白閣劍術(shù),一時見獵心喜,總想著多瞧幾招,腳下步法連連挪動,陸續(xù)又閃過了六七劍。
“好了,好了,瞧得差不多了?!蹦接鬟t瞧著持劍弟子劍招變慢,已是氣力不濟,便也沒有再看下去的興趣,再次閃過一招,慕喻遲忽地欺身而前,右腳伸出,在那弟子下盤一勾一絆,便令得他重心自亂,自己翻倒在地?!帮w白閣劍法自有奧妙,但你用的不好,不如我來試試!”慕喻遲一腳勾起弟子掉落在地上的佩劍,照著剛才弟子所使的劍招比劃了兩下,沖著另外一人道:“嘗嘗我這一劍如何?留神了!”言罷將長劍劍身一蕩,竟也筆直朝著那名弟子胸前幾處穴道而去。
那名弟子心中大是驚駭,這招“一聚風(fēng)云”乃是飛白閣虹塵劍法中頗為厲害的一招,在外人看來雖只有長劍一刺,內(nèi)中卻包含了不少訣竅所在:在長劍刺出之前的蕩劍之法,便是飛白閣獨到的心法秘訣,能將掌中勁氣催發(fā)至劍身之上,是以劍招更為迅疾凌厲,而這一劍所要命中的幾處穴位更是有所講究,稍微有差錯,劍招便散漫無主,難談傷敵,因此僅“一聚風(fēng)云”這招,尋常飛白閣弟子便要下半載的苦功方能練成。眼下再看慕喻遲這一蕩一刺,中間斷無半點差錯,便是閣中武功深湛的掌門親傳弟子,怕也難以使出如此避無可避的一劍,這書生竟然只看了幾眼便就學(xué)會了?莫非世上真有這般邪門的事情?微微亂神之際,慕喻遲便已將劍尖抵在了他的胸襟之間,只見慕喻遲旋即搖頭笑了笑,隨手將劍擲到一邊,眼神往前望了望,便見到內(nèi)門之中簇?fù)碇肿邅砥甙嗣w白閣門徒。
“這里發(fā)生了何事?閣下是誰,為何連傷我兩名師弟?”為首一名男子長眉微皺,看著慕喻遲沉聲問道。慕喻遲見他打扮精細(xì),所用佩劍也鑲金嵌玉,不似尋常弟子,便道:“在下本一心求見林閣主,奈何這兩位仁兄戲弄在下,又是讓我解下武器,又是對我拔劍相向,實乃忍無可忍也,唉……”
“閣下剛才使得,好像是我派虹塵劍法吧?你非我派弟子,又從哪里學(xué)到這劍招的?既然閣下身份可疑,我?guī)煹軘r下你,也是護衛(wèi)師門的應(yīng)有之義。閣下若還不自重,那便休怪解某無禮,動手請你下山!”說罷,男子也是鏘得一聲亮出長劍,此劍不知用了何種材質(zhì)鍛成,在日光照耀下竟是金鱗燦燦。見了這陣仗,山門內(nèi)外不少看熱鬧的人也是指指點點起來,聽了三言兩語,慕喻遲方才知道眼前這人名為解秉仁,飛白閣第二代弟子中,便以此人功力最高。他雖心有不耐,還是裝模作樣拱了拱手表示客氣:“解兄是吧?天地良心,我可從來沒有偷學(xué)過這什么虹塵劍法,只不過劍道一途,多有共同之處,我剛才見那仁兄這一招使得不錯,但我要使出來也不算為難。這一劍,訣竅便在腕力眼力,手腕如何翻轉(zhuǎn)能使經(jīng)脈暢通,勁力直達(dá)劍身,眼力卻要在一瞬之間,瞄準(zhǔn)對手的天突、氣舍、俞府五處穴位,只消了解了這些,使出這一劍來又有什么稀奇的?”
解秉仁越聽越驚,此人對“一聚風(fēng)云”的講解,和自己的師傅林鴻淵以前所教幾乎是一字不差,可縱在名師手把手的指點下,他自己也用了月余方才讓師傅點頭滿意,要說眼前這人是一看便會,解秉仁卻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相信。他搖了搖頭,聲音愈發(fā)冷冽:“閣下莫在說些蹊蹺古怪的話了,既然你如此對我派劍法如此熟稔,居心可想而知。若要見我?guī)煾?,就先破我飛白閣‘七星曜會’劍陣吧!眾兄弟,聽我號令!”
幾息之間,跟隨在解稟仁身后的數(shù)位弟子忽然分散而開,內(nèi)三外四將慕喻遲圍將起來,長劍齊齊對準(zhǔn)慕喻遲,不住踏步游動。解稟仁手中金劍平舉,往前站了站,便似此劍陣的點睛之筆一般,上上下下竟封死了慕喻遲所有可能走脫的空隙。
慕喻遲微微冷笑:“好個飛白派,現(xiàn)在又要群起攻之了?很好很好,小爺甚少與人動武,有些功夫練了倒還沒地兒施展。來吧,我看看你這勞什子七星曜會陣又有什么名堂!”說完便伸出右手對著解秉仁勾了勾,左手卻還是背在身后,似乎沒有動用雙手的打算。
“哼!待我將你擒下,便遂你心意,押你去見我?guī)煾担 苯夥A仁怒喝一聲,同樣一招“一聚風(fēng)云”向慕喻遲刺來,只是他的功力與方才的山門弟子有云泥之別,這一劍刺來,劍快如浪,虹塵劍法所謂“來如雷霆”,便已道出了這一劍之快。解稟仁一動,內(nèi)圈中三名弟子亦是出劍刺來,外圈四人則是再變方位,橫持長劍守御于外。在旁人瞧來,解稟仁等四劍齊出,慕喻遲手無寸鐵避無可避,只有乖乖等死的份了。
“劍陣倒還不錯,但只有四人卻封不住我!”慕喻遲灑然一笑,斜著步子往后一退,對著正后方兩柄長劍將袍袖一拂,這兩名弟子頓覺對方袖袂之間生出一股吸力,自己雖抓住劍柄,卻提不起劍身,有此空擋慕喻遲伸出右臂搭在兩柄長劍之上,手肘往下一搭,便震得兩名弟子長劍脫手,哐當(dāng)?shù)袈涞厣稀?p> 此時左右又有雙劍刺至,解稟仁功深劍快卻先發(fā)后至,便是要等慕喻遲招架另一人劍招時乘隙絕殺。慕喻遲豈會不知此理,他調(diào)轉(zhuǎn)身子,左手斜揮,輕輕拂向解稟仁左頸“天鼎”“巨骨”兩穴,逼得他撤劍回防,同時口中沉沉一喝:“斗!”,竟是密宗九字真言的功夫,解稟仁與右處那弟子受此一喝,腦中耳后皆被震得嗡嗡作鳴,解稟仁內(nèi)功根底扎實影響倒還不大,另一弟子卻身形劍招俱是一滯,手中佩劍被慕喻遲揚起一腳輕輕踢飛。
一招過后,除了解稟仁,內(nèi)圈三名弟子的武器竟都已被慕喻遲擊落。一時間解稟仁心頭狂跳,眼前這書生的來歷越發(fā)讓他捉摸不透,那點穴手法酷似青城派“十八散手”,奧妙之處卻猶有過之;密宗武學(xué)一向神秘但他也記得,九字真言此等秘法,需要搭配以相應(yīng)的手印方能催發(fā),斷然不是像他這般張口一喝就能使出來的。這諸多武藝均是十分精深,此人這般年輕,卻好似閑庭漫步,將各家武功信手拈來俯拾而用,且未見滯澀。而更加可怕的是,這慕喻遲,是一個還沒有使劍的劍客。
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后頭看向飛白閣山門的鎏金大匾。莫非今日……飛白閣的風(fēng)光日子也走到了盡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