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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生

青銅面具人

楚南生 小樓外的風 3541 2019-07-20 02:00:02

  我此時的感覺,就如小時在家里偷了錢,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趕緊躲進一個黑暗的角落,用力看著眼前的黑暗,提心吊膽,害怕會突然聽見腳步聲,向我慢慢靠近。我對思過崖上的老者,滿滿的敬仰之情,對他浩若煙海的武功,更是高山仰止;我只是對自己全無信心,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就忽然掉下來一塊餡餅來,怎么就那么恰巧的砸在我的頭上,然后我就變成了一個武林高手?這個時代,“高手”,意味了許多,譬如地位,譬如話語權(quán)……

  黑暗寂靜之中,等了很久很久,廳外再無任何動靜,廳內(nèi)的人,因長久不動,已忍不住輕手輕腳的舒展身子,又過了很久,有人再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柳飛雪道:“吳姐姐,你到底聽見了什么?還是看見了什么?”我趁她說話的當口,在老板娘耳邊道:“屋里多了個人?!崩习迥锏纳眢w輕顫,我又道:“你弄些動靜出來?!崩习迥锪ⅠR踢倒了一張椅子,啊喲一聲,便在此時我飛身掠起,向那人撲去,同時喝道:“掌燈!”

  那人反應(yīng)極快,我的聲東擊西之策,就如在如意客棧,對付應(yīng)松一樣,再一次落空。我掌風甫生,他已驚覺,出掌相拒,但聽“蓬”的一聲悶響,我凌空向后一個翻身,胸間一陣煩惡,那人也往后退了幾步,他進來時腳步聲輕的幾不可聞,后退后這幾步聲音卻甚重。

  不知是誰晃亮了火折子,弱弱的光焰,在濃濃的黑暗中,如幽靈一樣搖曳。一名女弟子道:“怎么沒人?”我端立不動,好一陣子,才吐出口濁氣,道:“他走了?!?p>  在我調(diào)息時,老板娘、吳念菊、柳氏三姝,走近我身邊,見我開口說話,老板娘問道:“你沒事罷?你的臉色可不太好。”吳念菊道:“多謝表哥援手。”倆人幾乎同時說話,我苦笑道:“還好,那人厲害得緊……”忽然一聲尖叫打斷了我的話,“翠翠?翠翠?翠……翠翠,死了!”眾女瞬間騷動起來。

  此時大廳里已點起燈,只是點的不多,仍有些暗。在我與那人對掌之處不遠,一個年輕的女弟子蹲在那里,她身前躺著的,果然是那個年齡最小,說話最甜的翠兒。

  眾人都圍了過去,我見翠兒雪白的脖子上,有一條淡淡的勒痕。我驚怒交加,這個小女孩兒大約也就十六七歲,竟只因為是娥皇門人,就這樣被人悄無聲息的勒死于黑暗之中!

  在我曾經(jīng)生活的年代,這么大的女孩,每天所做的事情,可能就是在母親面前使使小性子,在父親面前撒撒嬌。她在那好像無邊無際令人絕望的漫長黑暗中,在那被人勒住了喉嚨卻發(fā)不出聲的短暫清醒中,會有怎樣的念頭?她會不會想,我就要死了?這么多姐姐們,怎么不來救我?怎么沒有一個人來救我?

  我走到廳前,仰天長嘯,沖著天上散發(fā)著清輝的下弦月,沖著墻外隱匿在夜色里的山石樹木,更沖著仿佛仍然窺視在暗處的那個人。嘯聲激昂悲壯,嘯聲愈來愈響,滿腔憤怒似乎要通過這嘯聲宣泄出來。在我的嘯聲中,眾女心搖神馳,嘯聲漸歇,吳念菊道:“好深厚的內(nèi)力?!?p>  我看了一眼她風韻猶存的臉,這張臉上并沒有太多悲戚,又回頭看了一下老板娘,柳氏三姝,還有眾女弟子,苦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心道:“娥皇也好,青龍門也好,飛魚幫也好,落日山莊也好,大家也沒什么區(qū)別,無非我強了,你聽我的,你強了,我聽你的?!?p>  走出飛魚幫蔚為壯觀的大門,悄立在那片空地上,望著月光下的影子發(fā)呆,心間一片迷茫。鐵猛掌斃白虎堂門人,棍殺昔日叛徒王英,我都親眼目睹,也無此時感受。得老人衣缽之后,雖傷心于老人之死,隱隱還是有竊喜之意。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紅袖添香,綠裾凝眉,好漢的氣概,美人的繾綣,曾令我一想之下,便無比激動。然而翠兒的死,忽然驚出我一身冷汗??煲舛鞒鸩辉偈菓{空臆造,而是隨時隨地都會發(fā)生。

  殺翠兒的人快意了,翠兒的命卻沒了。

  聽見腳步聲,我知道老板娘來到了我身后,頭也不回的道:“我要走了?!崩习迥锏溃骸叭ツ膬海俊蔽一剡^身來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老板娘道:“天下雖大,何處不是江湖?”聽了她的話,我忽然像個泄了氣的氣球,道:“我不是一個江湖人?!崩习迥锏溃骸拔摇彼齽傉f了個“我”字,我忽覺背后氣流涌蕩,一股寒意襲來,不假思索,撲倒了她,足尖在地上一撐,右手抱著她,平平向前飛出。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在我們適才立足之處回蕩。

  我和老板娘剛立起身子,便聽一人道:“剛才你偷襲了我,現(xiàn)在我暗算了你,咱們扯平了?!痹捖晭е环N金屬摩擦之音,聽起來叫人極不舒服。

  老板娘向我身后一指,道:“他在那里!”我轉(zhuǎn)身望去,見空地邊一株大樹下,站著一人,一身黑袍,臉上戴著一個青銅面具,面具斑駁猙獰,身材修長清瘦,黑袍在他身上雖寬寬闊闊,山風吹拂之下,竟然紋絲不動,那人仿佛跟這夜色融成了一體。

  我見他手上那根通體烏黑的長長的軟鞭,瞳孔一縮,斜跨一步,擋在老板娘身前,緩緩道:“尊駕好鞭法?!鼻嚆~面具人嘶啞著笑了笑,道:“還說得過去?!蔽蚁肫鸫鋬海淅涞溃骸坝H手勒死了一個小姑娘,這便跟沒事人一樣,這份功夫,在下佩服?!?p>  青銅面具人道:“也不用太佩服。”我道:“你臉皮那么厚,面具不戴也罷?!泵婢呷朔路饹]聽見,道:“我本已走了,聽見你嘯聲,又轉(zhuǎn)了回來?!蔽业溃骸霸谙率軐櫲趔@?!鼻嚆~面具人道:“如今江湖之中,能發(fā)出這等嘯聲的,寥寥數(shù)人而已,又皆老朽之輩。以閣下這般年紀,發(fā)出這龍吟虎嘯之音,我竟一無所知,實在見獵心喜,忍不住拐回來見見。”

  我道:“既然來見見,怎不以真面目示人?遮遮掩掩,豈是好漢行徑?”青銅面具人道:“江湖上認得我的朋友,實在是太多,出此下策,情非得已?!蔽业溃骸霸瓉砟阋仓溃约鹤龅氖掠悬c見不得人?!鼻嚆~面具人道:“也未必是見不得人,只是時機還未成熟。”

  我道:“能言善辯的功夫,閣下天下第一?!蔽以捯舴铰?,也不見青銅面具人有甚么動作,那死蛇一樣的長鞭,忽然就活了,鞭梢如蛇頭,昂首而起,閃電般竄向我面門。長鞭余意不盡,諸多變化若隱若現(xiàn),雖奔我面門而來,究竟擊向何處,卻難以琢磨。我見防不勝防,也就一動也不動,任門戶大開。青銅面具人贊了聲:“不錯,不錯。全身都是空門,反而沒了空門?!笔忠欢?,長鞭縮了回去。

  烏黑的長鞭毫無征兆的一擊,迅如脫兔,矯如靈蛇,凌空撲來之時,毫無聲息,昂首回縮之際,卻噼啪之聲大作,行至半途,忽然竄向半空,卷住了青銅面具人身旁大樹一根粗壯的樹枝,長鞭下落,喀嚓一聲響,那樹枝斷開,斷口竟不是根部,而是長鞭所卷之處。老板娘見狀,深吸了口氣,我想:“此人內(nèi)力之深,委實匪夷所思?!?p>  青銅面具人道:“你還不是我的對手?!蔽业溃骸笆?。”青銅面具人又道:“可是我若殺你,卻要花費很大的力氣。高手之爭,不一定是功夫高的,就一定會勝,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敗就是死,因為我就是想求活,你們也放我不過?!?p>  我忽然覺得他這個人,比他的武功更可怕。

  青銅面具人道:“你們一行四十九人,如果不是你,明晨日出之時,你們就會是四十九具尸體。”老板娘忍不住在我身后道:“你也太自負啦吧?”青銅面具人道:“你是蘇小蝶蘇姑娘?”老板娘一愣,問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青銅面具人道:“不怎樣?!蓖疑砗笠磺?,嘎嘎一笑,又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現(xiàn)在情勢變了,他一人已夠我頭大,再加上你們在旁邊嘰嘰喳喳,就有些麻煩了?!?p>  青銅面具人想了一會,搖頭道:“這個買賣,不能穩(wěn)贏?!焙鋈灰魂嚬中?,又道:“蘇姑娘,你和慕秋水同父異母之事,別人不知,我卻略知一二?!崩习迥镆褟奈疑砗笞吡顺鰜?,我見她身子忽然抖了起來,便知青銅面具人所言非虛。

  青銅面具人又道:“慕秋水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慕秋寒,你卻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真是可憐,好在你知道你們共同的父親,是那不可一世的將軍,也算聊勝于無。”他說到“將軍”這個名字時,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中閃出奇異的光芒,連說話的腔調(diào)都有些不一樣。

  老板娘顫聲道:“你到底是誰?你怎么會知道這些?”面具人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比你多了一點點。你的母親乃名門之后,色藝雙馨,江湖中無人能出其右,赫赫有名的綠柳山莊白老爺子的嫡親妹妹?!崩习迥锷胍饕宦?,身子一晃,望著眼前這個魔鬼似的人。面具人笑道:“知道了自己生母的身份,該高興才是,為什么像見了鬼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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