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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生

作客

楚南生 小樓外的風(fēng) 3781 2019-08-09 02:26:28

  我打了個飽嗝,搖晃著手中的半杯酒,然后一下倒進嘴里,一縷辛辣直入肺腑,唇齒之間余香不散。小姑娘一只手掩著鼻子,道:“打個嗝那么大聲,難聞死了。”我道:“看在你是個小姑娘的份上,我已經(jīng)是額外開恩了?!毙」媚锏溃骸耙蝗荒??”我道:“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吃飽,不光打嗝,還會放屁。”小姑娘尖叫一聲,身子挪得離我遠遠地,兩只手都捂在了鼻子上。

  我笑道:“公子爺要睡覺了,到了地方喚我醒來。”倚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想:“這個神秘的主人,邀請客人的手段,也是別出心裁,若是我馬虎大意,沒發(fā)現(xiàn)這個小姑娘的小秘密,他的一番苦心豈非白費……”

  馬車走得很平穩(wěn),有節(jié)奏地輕晃,像小時的搖籃,只是身邊不再有講故事的外婆,我慢慢地進入了夢鄉(xiāng)。行到晚間,找了地方投宿,次日又行,小姑娘甚么也不說,我也甚么都不問。

  那車夫一直戴著一頂氈帽,帽沿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目,從見面以來,他更是沒說過一句話。我見他步履沉穩(wěn),氣度凝重,心道:“這車夫的派頭真大!”坐在馬車上,看看車窗外的山川田野,煙村人家,又想:“這幾個月來,由北往南,再由南往北,凈在路上跑來跑去了,先是鐵猛、后是蘇小蝶、現(xiàn)在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p>  小姑娘道:“你也不問問我要把你帶到哪兒去?”我道:“不問?!毙」媚锏溃骸盀槭裁??”我道:“問話很累,不如閉上嘴,歇一歇?!毙」媚锏溃骸皢栐捲趺磿芾??”我道:“我問你,你不說,我再問,你還不說,你說累不累?”小姑娘道:“你怎知我不說?”我道:“猜的,難道猜錯了?”小姑娘賊賊的一笑,道:“猜對啦!”見我不說話了,小姑娘又道:“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道:“不知道說什么了?!毙」媚锏溃骸澳憧梢哉倚┰拋碚f啊?!蔽业溃骸罢沂裁丛??”小姑娘道:“比如問一問我,你多大啦?有沒有嫁人呀?生了小寶寶啦沒有???”我聽她說完,一口酒噴了出來。小姑娘瞪著眼睛,道:“有什么好笑?”我一本正經(jīng)的道:“我應(yīng)該認認真真問你一件事?!毙」媚锏溃骸皢柫T?!蔽业溃骸澳銛嗄處滋炖玻俊毙」媚锪家回Q,抓起酒壺,扔了過來,道:“本姑娘斷奶好多好多年啦!”我接住酒壺,往嘴里又灌了一口,哈哈大笑起來。車廂中方寸天地,一路和這小姑娘斗嘴取樂,不覺聊賴,亦不知時光之逝。

  這一日與小姑娘斗嘴正歡,那一路不曾開口的車夫,忽然開了口:“要進城了?!蔽覐能嚧爸刑匠鲱^去,見前方一座巍峨壯觀的城門,矗立于暮色蒼茫之中,正中兩個氣勢磅礴的大字:“邯鄲”。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圍魏救趙的故事里趙國的王城?

  進得城中,街道寬闊筆直,各式各樣的店鋪林立兩旁,各式各樣的幌子,或斜挑、或直掛,徑入眼簾;街上熙熙攘攘,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馬車行至一間大酒樓前,停了下來,小姑娘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邊,你敢不敢進去?”我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向車廂里笑道:“有什么不敢?”抬腳便踏進了這間名叫“天香閣”的酒樓。

  這酒樓有三層,雕梁畫棟,碧瓦朱甍,便是跑堂的衣著,看起來都不一般。酒樓里人影綽綽約約,猜枚嬉笑之聲,震耳欲聾。我從門外的暮色里,乍進這明亮的大堂,瞇著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yīng)過來。

  小姑娘也跟了進來,我問道:“客人已經(jīng)到了,你的主人呢?”小姑娘道:“就在大堂上。”我的目光在大廳里四處游走,一個安靜地坐在角落,一身青布長袍、自斟自飲的背影,如磁石般,瞬間將我的目光吸引過去。我輕吐一口氣,道:“找到了?!毙」媚镆娢叶⒅潜秤?,贊道:“好眼力?!?p>  我徑直走了過去,在對面坐了下來。

  眼前之人約莫五六十歲,模樣看起來普普通通,只兩條濃濃的長眉,讓人過目不忘。

  青袍人見我坐下,也不意外,倒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道:“能喝?”從我坐下那一刻起,我便感到莫名的壓抑,道:“能喝。”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青袍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若要成為高手,心浮氣躁,實乃大忌。”我道:“我不想成為高手。”青袍人道:“不管你想還是不想,你都已是一個高手,你若非一個高手,此時你已死了。”我道:“是嗎?”青袍人道:“若非我憐才,你剛喝下去的,便是你能喝到的最后一杯酒?!蔽业溃骸熬评镉卸??”青袍人道:“本來有的?!蔽业溃骸艾F(xiàn)在沒了?”青袍人道:“現(xiàn)在也有?!蔽倚Φ溃骸拔乙s快再喝兩杯,壓壓驚?!蹦闷鹁茐?,倒了兩杯,喝了兩杯,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嚇人?若是我膽小些,沒被毒死,已被嚇?biāo)懒??!?p>  小姑娘剛走到青袍人身后,聽見我說的話,“噗嗤”一笑,那個不是車夫的車夫,卻不知去哪了。青袍人道:“你是膽大妄為?還是知道酒里沒毒?”我道:“又是替我結(jié)酒錢,又是費了些心思,把我引到這里來,一句話沒說,就把我毒死,那不是一個傻子才會做的事?”

  青袍人道:“好。”我道:“不好?!鼻嗯廴说溃骸霸趺床缓??”我道:“我這個客人當(dāng)?shù)糜行┫±锖浚B主人是誰都不知道,怎么能叫好?”青袍人笑了笑,道:“青龍門,應(yīng)天龍?!?p>  我雖知這個青袍人肯定大有來頭,但親耳聽見“應(yīng)天龍”這三個字,還是大大的吃了一驚,道:“你是應(yīng)天龍?”

  青袍人道:“如假包換?!蔽业溃骸爸挥幸粋€真正的大高手,才會有這種般返璞歸真的風(fēng)骨。鮮衣怒馬,烈焰繁花,視若無物,獨守一隅,淺斟慢飲,霸氣已然外露?!鼻嗯廴伺e杯,道:“說得好?!蔽遗e杯輕碰,道:“小子后學(xué)末進,不敢胡言造次。”應(yīng)天龍道:“技高而謙遜,質(zhì)樸而善察,年輕人前途不可估量?!蔽倚Φ溃骸熬字芏眩恢弥鞯募几咧f,從何而來?”

  應(yīng)天龍道:“武威要和娥皇撕破臉,是我要他退的?!蔽业溃骸帮w魚幫幫主武威?”應(yīng)天龍點頭。我道:“所以那晚上發(fā)生的事,你一清二楚?”應(yīng)天龍:“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我知道的比你要多些。”我道:“你既然已讓飛魚幫退讓,為何又派出那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應(yīng)天龍道:“我派去的不是他,是她。”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站著的小姑娘。

  小姑娘嫣然一笑,兩手合在腰間,略一施禮,道:“武幫主本來就很不情愿的,再加上一個掉了一只耳朵的人,不住地煽風(fēng)點火,就更不愿意避讓了。武幫主說道:‘姓武的功夫雖不濟,骨頭倒還是硬的,天下人都怕她娥皇,我姓武的就不怕,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我道:“好一個武幫主,好一個生龍活虎。”

  小姑娘沖我一笑,又道:“我勸道:‘武爺是英雄好漢,當(dāng)然不屑于逃跑,讓天下人恥笑??墒俏錉斚脒^沒有,您手下這么多的兄弟,跟了您那么些年,您帶著他們也置辦了不少家當(dāng),有不少也成了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因武爺?shù)囊粫r意氣,將會有多少人死在娥皇手上?武爺英勇蓋世,那是無須說的,卻也未必便強過了淮陰侯去,連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都栽在他老人家手里!這般國士無雙的人物,尚且受了胯下之辱,武爺怎么就不能略略退讓?能屈能伸,大丈夫耳!’武幫主聽了,道,‘我武某人活了大半輩子,竟不如你一個小姑娘!’便吩咐秦用秦大管家,約束幫眾,從小路下山?!?p>  我道:“我聽了這話,都忍不住要下山?!毙」媚锏溃骸澳茏屇懵牭?,他們想下山也下不了啦……他們下了山,我也準備走,想到大家都在說娥皇,我卻還沒見過,忍不住偷偷藏了起來。不久你們便來了,發(fā)現(xiàn)沒人,四下搜索,我連忙躲進灶臺底下,進來一個小姑娘,把伙房翻了個底朝天,我聽到外頭有人叫她,才知道她叫翠兒,她臨走的時候還拿了根棍子,往灶臺底下戳了戳,可把我嚇壞了,幸虧沒戳到我。等我爬出來的時候,臉上身上臟得要命,索性就扮成了個小乞丐?!?p>  我的臉冷了下來,道:“那個叫翠兒的小姑娘死了!”

  小姑娘低下了頭,道:“我知道她死了,那晚所有的事情,我都傳訊回來了,所以老爺才讓我想法子,邀你來邯鄲一敘。”我見小姑娘難過,倒覺不忍,道:“你請客的法子,很別出心裁。”小姑娘道:“我若是冒冒失失地跑到你面前,說:‘喂!我家老爺想要見見你?!愦蟾挪且膊徊牵赃€不如想個法子,讓你自己乖乖地上鉤?!毖劬π逼持?,捂嘴偷笑,我想起自己跟在她馬車后頭,吸著灰塵,啃著炊餅的事,也笑了一笑。

  喝了一杯酒,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應(yīng)天龍,道:“那個青銅面具人是怎么去的?”應(yīng)天龍道:“他是自己去的。”我道:“他不是你的人?”應(yīng)天龍道:“也是,也不是?!蔽业溃骸芭??”應(yīng)天龍道:“因為他,我才對你感興趣?!蔽业溃骸跋炊牎!睉?yīng)天龍道:“如果你發(fā)現(xiàn)你手下有些不聽話,你又奈何不了他,你會怎么辦?譬如飛魚幫一事,我知會武威,要他退避三舍,以免多有死傷。他卻悄悄跑去,想要殺盡娥皇眾人,若非是你,此時江湖已然大亂,你我如何能在此地,安然把酒言歡?”

  我道:“如果是弟子,那么逐出師門,如果是盟友,那么解除盟約。”應(yīng)天龍望著窗外,過了很久,道:“他武功深不可測,我若要成事,少不得他。”我道:“那就先辦你們的大事,辦完了之后,再不動聲色削弱他的勢力,直到能奈何得了他的時候,再來告訴他,誰才是說了算的人。他武功本已極高,再讓他羽翼豐滿,你倆個的位置,估計要掉轉(zhuǎn)過來了?!?p>  應(yīng)天龍一嘆,道:“你要用他,便要給他權(quán)柄,給他權(quán)柄,是為了更好地用他。雖知可能尾大不掉,卻也無可奈何。世間之事,大抵如此,如寶劍有雙鋒,磨得快了,殺敵固然是一劍封喉,傷己也同樣是干脆利落?!蔽业溃骸耙粋€如此難以把握的人,不是出于某種目的,你不會用他。他甘心為你所用,大概他的目的,跟你的目的,不謀而合。曉以利害,以大局相壓,迫他就范?!?p>  應(yīng)天龍道:“在此事上,我未必便對,他未必便錯,與他饒舌半天,無非枉費口水。”我搖了搖頭,把玩著酒杯,苦笑道:“太麻煩,不如喝了這一杯,再喝一杯,大醉之后,天下之事,便再沒一件是鬧心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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