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片清荷小池時,已是深夜。
鳳允面色慘白,手死死的抓著浮華,心中恨意翻騰。
浮華靜靜的等著她平復(fù)心緒,很快她松開手,深呼吸一口氣,往屋里走:“你別跟來,我要冷靜一下?!?p> 浮華不語,讓丫鬟給她備了洗漱的東西送上樓。
鳳允沉默著洗漱一番后,爬上床榻蜷縮起身子,雙眼卻直直看著飄忽的簾幔。
她很累,但腦中翻滾的記憶讓她忍不住咬牙切齒。
四百年前,她還是魔域統(tǒng)領(lǐng)萬妖的妖尊。
那時三界平和,六道不興波瀾,各界常有往來,或談學(xué)術(shù),或說政事……封衍妖尊奉魔域前界主破云之命,代為前往上界商討政務(wù)時,初見上界戰(zhàn)神祁千夜,從此,便將一顆心都陷了進(jìn)去。
祁千夜自詡上界尊神,素來瞧不起魔域同凡界之人,但他從未表現(xiàn)出來過分毫蔑視。
對待封衍,他總是溫文爾雅以禮相待,封衍毫不掩飾的喜歡,他從來不曾拒絕過,卻也再不肯靠近一步。
他不曾對她動過心。
但封衍卻依然一廂情愿,被自己的迷戀遮住了眼。
她喜歡一個人,便是全身心的喜歡,從不問對錯,也不論后果。
所以當(dāng)魔域同上界徹底決裂刀兵相向時,祁千夜笑著讓她做出選擇時,她毅然舍棄了妖尊的身份,同他站在一起。
這是何等的愚蠢!她從未想過,祁千夜將她帶回上界,向界主求了個羅天戰(zhàn)神的虛名給她,并非是他終于也動了心。
他不過是要利用自己對魔域的熟悉,替他一次次再兩界交戰(zhàn)中大獲全勝,一次次將魔域昔日的同族殺得灰飛煙滅。
當(dāng)她心中生出懷疑時,祁千夜溫柔的看著她:“阿衍,委屈你了,但這是最后一次,我保證,只要?dú)⒘似圃?,我便帶你歸隱九天,不再問紅塵世事……”
她信了,但她不想傷害破云。
所以她偷偷傳了消息去魔域,要破云小心。
那日祁千夜破天荒的要帶她上戰(zhàn)場對陣魔域時,她還做好了與他共進(jìn)退的打算,甚至,她還妄想借此戰(zhàn)假死,帶著祁千夜一走了之。
可笑,她想的法子,最終只有她自己用上了。
戰(zhàn)戟穿膛精魄離體,祁千夜從她背后一張震碎她的元神時,她才終于清醒過來,自己不過是祁千夜和上界之主的一顆棋子。
這么多年,祁千夜不過是對她比對別人更好些,露出的笑容溫柔些,除此之外,他幾乎從沒靠近過她半分。
她終于明白自己某天抓住他衣袖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暗是什么了。
那是厭惡,是神對妖邪的輕蔑與不屑。
被丟入荼羽業(yè)火中那一刻,她看著熊熊烈焰,心如死灰,在狂焰中笑得凄厲。
封衍取業(yè)火為引,化咒在自己臉上設(shè)了封禁,散盡最后一絲靈力自業(yè)火中逃入三界界隙內(nèi),失去意識前,她還想著自己大約會被界隙亂流撕得粉碎。
還好,她落入了凡界,那個面目慈藹的老婦人問起她名字時,她循著模糊的記憶說了封衍二字,但老婦人卻聽作了鳳允……
鳳允的手死死揪住錦被,雙眼猩紅。
床榻一側(cè)突然傳來響動,一只冰冷的手輕輕落下,放在她發(fā)鬢上緩緩摩挲,似是安撫。
“魔域現(xiàn)今的界主是魔羅,那破云呢?”她垂眼,聽著浮華說出她害怕聽到的答案:“破云死了,被上界用計圍堵,死在上界界主洛君手里。”
鳳允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顫,隨后她低低笑了起來:“是么,怪不得……”
“你說上界如此待我,我該如何報答呢?”她緩緩起身,臉上似笑非笑。
浮華淡淡勾起唇角:“不如,毀了整個上界如何?”
鳳允失笑,只當(dāng)浮華是在說笑。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备∪A將她拉入懷中:“我們一步一步來。”
鳳允沒有掙開,安靜的靠著他冰冷的胸膛,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我的精魄還沒找到。”
“會找到的。”浮華放在她背上的手緩緩化出一絲微涼的靈力滲入她體內(nèi),鳳允頓時緊繃的心神就放松下來,困倦襲來,她懶得抵擋,緩緩閉眼。
睡著前,聽著浮華的聲音在耳畔低低說了句:“找不到也沒關(guān)系…”
鳳允睡醒時,天已大亮,伸展在露臺的藍(lán)楹花枝上有青雀輕啼,她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丫鬟就送來了洗漱用的東西,還有一襲淺紫華服。
她覺得自己的元神還不穩(wěn)固,現(xiàn)下渾身無力,一番梳洗后,她揉著眉心走下樓去,浮華正坐在院中小桌旁喝茶看書。
他見鳳允收拾好了,就起身讓丫鬟把鳳允常用的東西送上門外的霧車。
“要去哪兒?”鳳允不解。
“去禹城?!闭f完就帶著她一并上了車,駛離南柯地界。
他要去找一個人,再過段時間讓那人來接手郡城城主之位。
“那你呢?”鳳允抬眼,看他淺笑一瞬道:“你不是要對付上界?凡界的事自然該了一了。”
鳳允看了他半響,終于開口:“你不要摻和進(jìn)來,可能會丟了性命,我找到精魄后會將你的還你,屆時…”
浮華笑著打斷了她:“比起你我各自去應(yīng)對魔域和上界,聯(lián)手對敵豈不更好?或者,你想哪日我栽在魔域時,替我收尸?”
鳳允皺眉,不太喜歡‘收尸’這兩個字:“你不是很厲害?魔羅都對付不了你,還需要我替你收尸?”
“人有失足?!备∪A嗤笑:“況且你也說我很厲害,我?guī)湍銓Ω渡辖绮缓妹???p> “也不是不好,我是怕……”鳳允頓了頓,就見浮華笑意濃重的看著自己,她莫名其妙:“你笑得這么高興做什么?”
“你擔(dān)心我,我自然高興?!备∪A毫不避諱。
“呵!”鳳允冷笑:“你這么厲害我還需要擔(dān)心?”
“嗯,所以你要好好利用我才是。”他雙眸含笑給她倒了杯清茶:“如今你身份在上界暴露,他們恐怕很快就會查到凡界,不過我的封禁他們進(jìn)不來,所以你安心等我處理完凡界的瑣事,不要急躁。”
“我沒急躁?!兵P允白了他一眼,不再同他多說。
但浮華突然越過矮桌,不由分說就將她攬過來,鳳允看著他這張妖魅的臉湊近自己,鼻尖險些要觸到他時,慌亂中想掙脫卻被他死死桎梏住身子,鳳允頓時失措:“你做什么?”
浮華不答,只笑著起手釋出靈力,輕輕在她心口處一點(diǎn),渾厚的陰寒之氣沉入她心脈,瞬間催動她體內(nèi)精魄運(yùn)轉(zhuǎn),輔佐她剛剛凝起的元神固本愈合。
良久,浮華終于收手,松開了她:“現(xiàn)在感覺好些了么?我看你一早上都沒精神。”
鳳允愣愣點(diǎn)頭,運(yùn)起靈力在身體游走一周,她的元神已經(jīng)徹底整合,連本來不穩(wěn)的神識都清明起來。
“謝了。”她抬眼:“但你下次幫忙能不能打個招呼?”
“我覺得以我們的關(guān)系,這樣才不顯得生疏?!备∪A四平八穩(wěn)的喝茶。
鳳允還有點(diǎn)沒緩過來,他們的關(guān)系?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不就是他的精魄在她這兒?
她突然響起浮華此前說過的話——你帶著我的精魄,我和我的精魄親近些有什么不對?和你親近些又有什么不對?
精魄在別人身上,本人會不會同那人變得親近這事她不太清楚,因?yàn)樗龔膩頉]把自己的精魄給過誰。
畢竟精魄與元神同樣重要,就像人的心臟一樣,不能隨意就給別人。
想來想去,鳳允嘆了口氣,浮華近日來的舉動都是因?yàn)樽约耗弥木?,她不該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