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后,陸瑾嵐在六記齋的日子越發(fā)安定下來。
每日早起,她便會幫忙打掃店里衛(wèi)生,接著便會跟著嚴(yán)松或者掌柜跟著打下手,雖和之前差不多,但是因陸瑾嵐同掌柜說過想學(xué)些烹飪的技藝,每次姜九下廚時都會喚她來看,一邊做一邊細(xì)細(xì)講,有時又喚她下手試著做。
陸瑾嵐有時聽著聽著會失神,直到姜九冷冷地喚她,她才忙不迭的道歉,可是又總忘記失神時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想的那個人不是她。
她也開始習(xí)慣,晃著晃著,便看見嚴(yán)松頭上張角,張柏手上有毛,紅蓮有尾巴,有時候也會看見院子那些尋常的石桌石凳、茶壺酒盞時而一搖三晃,時而竊竊私語。剛開始她還驚詫半天說不出話來,后來便只當(dāng)看不見。
但是,她從來沒有看見姜九有什么異象,沒有頭上長角、手上有毛,更沒有一屁股毛茸茸的尾巴,她好奇良久,但終是不好意思問。
陸瑾嵐在院子里隨姜九在做雞絲,新燙的嫩雞,拆皮去骨,雞肉切絲,加筍絲、青芹,用秋油、芥末、醋拌好。
紅蓮坐在石凳上,在樹下納涼,可仍覺得不解暑,便沖院內(nèi)兩人閑話:“掌柜,這天馬上都六月了,也著實熱了,要不讓嚴(yán)松做些個冰飲來賣?”
陸瑾嵐拭了拭額頭的汗,日子是忽然熱起來的,一早醒來日頭便已火辣辣,睡覺時的衣衫被汗浸得半濕,非要用那新打的井水洗上一洗,方覺得暢快。雖然據(jù)前些天的大雨傾盆,并沒有過去多少時間。
姜九停下手里的動作,撇了紅蓮一眼,緩緩道:“就你貪嘴?!?p> 但沒兩日,六記齋的湯飲和冷食還是悄然上桌了。
青古鎮(zhèn)城北的李家專做售冰營生,每年寒冬便派人前往北湖采冰,運冰,須耗上整整一月的時間這冰方能入了李家冰窖。一入夏,便有各式運冰車往來李家購冰,照理說說,六記齋這樣的小戶,家里不應(yīng)有冰窖,但也沒人瞧見六記齋倒李家采購過冰,自然也沒人清楚六記齋的冰來自哪里。
比如今年,李家的冰尚未開賣,這六記齋的冰已經(jīng)開售了,但有什么關(guān)系,重要的六記齋那些涼滋滋的消暑涼飲,楊梅渴水、紫蘇飲、杏酥飲、綠豆水等等,無論是誰來了,先喝上一碗冰涼,就算是再熱的天也能一下子舒爽起來。
仍不過癮的點上一份冰雪冷元子或者生淹桃李香,冰雪冷元子是由焯熟的黃豆與糖蜜拌勻加水團(tuán)成團(tuán)子,再浸入冰水里,而生淹桃李香則更為簡單,當(dāng)季的桃李瓜果削皮去核,切成小塊,泡到冰水中即可。
只是,冰飲每日不過百份,售完即止。
因而,這天仍大早,前來六記齋買冰消暑的人卻絡(luò)繹不絕。
陸瑾嵐天剛蒙蒙亮便同嚴(yán)松備好了各色湯飲,又洗凈各色瓜果,便在前面候著。
馮正剛喝了一碗加冰的紫蘇飲,直嚷不解渴,又要吃冰雪冷元子,一連幾天,日日見他在此,只說家里太熱,出來避暑來了。
當(dāng)然除了像馮正這種日日廝混在店里吃的,還有一些貴家子弟、富家千金等等不想出門的,便派小廝騎快馬而來,快馬而歸。
比如縣官龐正,每日便是如此,倒不是這龐正嗜冷,據(jù)說只因九霄真人怕暑熱,非得有這冷飲方能靜下心查案。
又比如,城南張員外家,買起冰來更是一日不差。
說起張員外,人如其名,張大富,果真大富大貴,以織錦發(fā)家,城里幾乎一半的綢緞布匹都是出自他家,平日里忙于營生,倒不是那為富不仁的奸商,也不愛顯山露水。
所以,這買冰的自然不是張大富,而是他的兒子,張子貴。張子貴不喜文不愛武,更不愛經(jīng)商理財,日日留戀與煙柳之地,不管是迎鳳閣、鳳棲館,還是荔香院,哪哪都有他的身影,花出去的銀子更是如水一樣。
因而那管事的一開口,便有那看熱鬧的人道:“估計又是討好迎鳳樓的鶯鶯燕燕去了。”
鶯鶯燕燕是城里迎鳳閣最近新起的一對雙生花魁,兩姊妹長得一模一樣,都是玲瓏嬌俏,只不過一個善歌,一個善舞,紅袖一舞,鶯嗓一開,不知多少人拜倒在石榴裙內(nèi)。但這兩姊妹也嬌貴地很,這日子一熱,便直嚷受不住,這張公子也就日日派人來買冰食涼飲來討好她們。
只是今天,這手筆似乎有點太大了些。
那管事的衣著不菲,顯然不是平日跑腿的小廝,大概是念著此次花費頗巨,故而打發(fā)他來。他一見姜九便趾高氣昂地喚姜九把店里存的冰如數(shù)賣給他,姜九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說兩字,不賣。
那管事的年紀(jì)不大,因而一聽臉上便起了幾分惱色與尷尬,叫道:“我可是張員外家的,別說區(qū)區(qū)一車冰,就是把你這店買下了,也無非是九牛一毛?!?p> “不賣?!苯胚@次看都懶得再看他。
“你!”管事氣到臉漲紅,一旁的小廝立馬在他耳旁悄聲幾句,他方收了起,裝作和聲道:“掌柜,家里真是急等著用冰,您開個價,多少我家都出的起?!?p> “張柏,送客?!苯呸D(zhuǎn)身,淡淡地吩咐張柏。
一旁瞧熱鬧的也起哄道:“人家不愿賣,哪有強買的道理!”
“就是,就是!別仗著家里有幾個臭錢就狗仗人勢!”
那管事的臉色越發(fā)難看,又不好發(fā)作,只氣得臉由紅便白,由白轉(zhuǎn)青,由青發(fā)紫。
張柏過來勸和道:“這位爺,不是我們不賣,是我們原本也沒多少,這都給你了,我們生意就沒得做了,這么些老主顧看著,確是不好賣您。您再去李家瞧瞧,他家畢竟專做這營生,或許您去再好好商量,便提前賣了給您?!闭f罷便裝作無意地替他拍了拍身上塵土。
那管事似是忽的有點懵,半晌都呆立不動,又過了半晌,方才轉(zhuǎn)過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懶得跟你們在這閑扯,走,去李家瞧瞧?!?p> 便領(lǐng)著一干人上馬揚長而去,眾人見這一騎煙塵滾滾不禁直搖頭,這場不大的風(fēng)波很快過去,但豈止,這卻是另一場風(fēng)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