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嵐身體一僵,正是掌柜的聲音,她轉(zhuǎn)過頭,姜九不知何時立在柜臺,手里照舊是一瓶神仙釀,眼神清冷。
話畢,也不看陸瑾嵐,便又窩在長椅上,仰頭,倒酒。
“掌柜,我……”陸瑾嵐的話卡在喉嚨里,想吐吐不出來。
倒是紅蓮笑道:“難得姜九爺今日到這時還沒醉?小陸既然想管,就讓她管好了,不過是些小事,反正之前某人不也愛管這些閑事?!?p> 紅蓮的話一出,姜九倒酒的手一頓,冷冷道:“她不是某人?!?p> 半晌仍是咕咚咕咚,最后晃晃酒瓶,隨手一扔,酒瓶便飛到柜臺穩(wěn)穩(wěn)立起。
他并不說話,晃晃悠悠起身,往后院走,走了兩步,方有聲音傳過:“你若愛管,不會有人攔你,但生死自負(fù)?!?p> 陸瑾嵐暗下神傷,倒是一旁的紅蓮瞧著姜九若有所思瞧了半晌,待那人影沒了,方笑道:“沒事兒,他就是那么一說,若你真遇到什么,他不會不管的?!?p> 陸瑾嵐低聲應(yīng)了,一個人悶頭回屋。
紅蓮卻晃了晃柜臺上姜九丟的酒瓶,自己動手將那酒瓶灌滿,又拿了酒盞,一個人趴在柜臺,慢慢地喝著。
半晌,方低低道:“話都說得一模一樣,你的那一半已經(jīng)回來了嗎?也不知這些到底是禍還是福?”
說罷,見柜臺上的小管不知何時斜著身子,歪頭看她,她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怕掌柜再變成那樣?”
小管哼哼唧唧,卻沒吭聲,過了半晌,又是忍不住道:“掌柜的封印真得解了嗎?”
紅蓮趴在柜臺,喃喃道:“解了好,不解也好。”
陸瑾嵐想等雙荷來了,給李家小姐做些滋陰潤肺、補(bǔ)中益氣的的羹湯,也好將蔣世衡的事同她透透口風(fēng),可是等了兩日,卻不見人,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橛浐匏_自己的事。
倒是蔣修文一日不拉,畢竟對面客店價格雖便宜,但飯菜也并不討喜,當(dāng)然,他來這兒,大概并不是因?yàn)檫@個原因。
今日,他與李家公子李瀚青吃飯,那蔣修文雖面色慘淡,印堂發(fā)黑,但仍是一臉喜色,言語之間似是提及定親事宜,又言母親病重,只望隨了母親的愿,早日結(jié)成此事。
李瀚青卻忍不住嘆息,若不是因?yàn)槊米拥牟?,這件親事根本不能結(jié)成,現(xiàn)在,不過是了了妹子的心愿而已。蔣修文也故作傷悲,卻仍言相信惜惜妹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兇化吉,藥到病除。
陸瑾嵐在六記齋忙來忙去,將兩人的話全然收進(jìn)耳朵,縱然六記齋人聲鼎沸,兩人的話卻能清晰地收進(jìn)耳朵,蔣修文的的聲音在陸瑾嵐聽來全是諷刺。
她一個人踱步到門外,看到一個鬼影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陰影處,看到陸瑾嵐似是面露幾分驚喜,又有幾分探尋的目光,最終只是彎腰深深作揖,像他這種鬼魅魍魎,是根本進(jìn)不了六記齋的門。
陸瑾嵐只得又躲回六記齋,一回身便見姜九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陸瑾嵐低嘆一聲,只裝不知,轉(zhuǎn)頭跑得紅蓮那兒,支吾地說若這兩日雙荷不來,她想上門探望李家小姐,紅蓮瞧了眼姜九,做主說無妨。
好在七夕前的頭一天,雙荷終于來了,手中卻沒有拿平日的食盒,倒是憂心忡忡,滿腹心事的樣子,陸瑾嵐以為是李家小姐的病又起了變化,她卻只是搖頭。
陸瑾嵐怕她有什么事不便說,便帶她來后院,生淹桃李香,放了一點(diǎn)點(diǎn)梅子酒,是陸瑾嵐自己想的,涼中有甜,甜中帶酸,外加一點(diǎn)點(diǎn)的醉意,最適宜涼人心脾。
果然,一碗生淹桃李香下肚,雙荷臉色方退了幾分慌張,而有了幾分鎮(zhèn)靜的樣子。
陸瑾嵐便將新殺的烏雞拿來的燉湯,用清水過了,放入小瓦罐中,另加百合、蓮藕丁、枸杞、紅棗方入,放到碳火中慢慢煨著。
烏雞燉上了,又用竹篾裝了一筐豌豆莢,又拿了一個小碗,慢慢地?fù)苤?,一顆顆青豆青翠可愛,用來炒蝦仁或者放入清粥中,便會添了幾分夏日的氣息。
雙荷將手里的空碗放到一旁,也與陸瑾嵐一同撥豆子,待撥到小半碗。
雙荷才輕輕開口道:“若是你最親近的人要死了,你會拿你的命喚她的命嗎?”
她的話問得沒頭沒腦,陸瑾嵐撥豆子的手一頓,眼前首先出現(xiàn)的是姜九的臉,若他要死了,自己會拿自己的命換他命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半晌,她方埋頭將手中剝好的一把青豆丟進(jìn)碗里,輕聲道:“以命換命,未必是好事?!?p> 雙荷忽地一行淚落下淚,“可是,她就要死了啊。”
雙荷的鼻頭一抽一抽,仰頭又沖陸瑾嵐道:“小陸,小姐她,真得就要死了啊?!?p> 陸瑾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伸出手,卻不知要不要摟過她,她張了嘴,卻又閉上,安慰人這些事,她本不善于做,就如同她小時候受盡委屈,母親最后摟她入懷,輕輕地拍著,至于她說得那些委屈卻并不會為她抱不平,畢竟這世道艱辛,早晚都要看清現(xiàn)實(shí)。
最終她只是輕輕摟過面前的女子,給她一縷溫暖。
半晌,雙荷才試了眼淚,強(qiáng)擠出一絲笑來,道:“小姐說過,生死有命,不要讓我為她過分傷感,到底還是忍不住。”
陸瑾嵐見她平了情緒,柔聲問她剛剛的話是怎么回事。
若是治病救人,怕不會有什么以命換命,顯然,這件事,應(yīng)有蹊蹺。
雙荷見陸瑾嵐問她,猶豫半晌,方支吾地將事情講了。
因小姐患病,怕傳給雙荷,所以一向譴她去偏房睡,昨日起夜,路過小姐屋,忽地聽到里面?zhèn)鞒雎曇簦齽傞_始以為是小姐夢里說些胡話,可是她又細(xì)一聽,好似兩人在談話。
那人問:“你決定好了沒有?惜惜姑娘,我若是你,早早應(yīng)了,同情郎白頭偕老多好?!?p> 小姐顫著聲道:“一命換一命,不也是殺人?”
那人笑道:“殺人的又不是你?也找不到你的頭上,何必顧忌。是我憐憫你與情郎,方好心幫你。你得了肺,我得了心,一石二鳥,利己利我?!?p> 小姐仍猶豫道:“可是我與雙荷情同姐妹,若是殺她才能救我,我也是不愿做的?!?p> “你是富家小姐,她不過貧賤丫頭,哪能同你比,若不是李家,怕是她早就不知流落哪里,讓她報效與你,理應(yīng)如此。”
小姐沉默許久,又道,“若是他人能否?”
那人冷笑道:“哪能事事如意,非她不可?!?p> 小姐又是許久未答,半晌才道:“讓我再想想吧?!?p> “三日,我且再等你三日,過時不候?!?p> 話畢,屋內(nèi)在沒有聲音傳出。
門外的雙荷一直緊緊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