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格薩爾:認出每一片波瀾
在孤島沙特阿卡,生存的方式只有兩種:
一個是在貧瘠的土地上徒勞般的耕作,另外一個,就是你死我活的掠奪。
長屋的主位中永遠有兩張椅子,它們支撐起了歷代的孤島之王和王的妻子。
戰(zhàn)士們會聽從王的指揮,前往指定的方向掠奪,不會質(zhì)疑,因為當王戴上了生命之樹的枝葉編成的王冠時,他就會得到比所有人的總和還要多的智慧。
但如今,高堂上的兩張椅子空空如也,一柄戰(zhàn)斧穩(wěn)穩(wěn)的劈進了木椅中,斧柄上掛著王冠。
當王冠不在意味著權(quán)利時,這個用枝葉編成的圓環(huán)一下就失去了光輝,顯得有氣無力。
沙特阿卡迎來了新的王,格薩爾王。
他和曾經(jīng)的王都不一樣。
格薩爾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坐上高臺上的椅子,也從不戴上王冠。
他喜歡在人群中大肆喝酒,他會親自指點小男孩——這些未來的戰(zhàn)士的戰(zhàn)斗技巧,就連島上為數(shù)不多的良田也不占有。
而且,在掠奪的航路上,他的船永遠在最前方,他永遠會第一個沖鋒陷陣,最后一個去搜刮寶藏。
然而,善于掠奪的沙特阿卡人隱隱的對格薩爾王有了些不滿。
他曾經(jīng)只駕駛著一艘小船,幾個不受神靈保佑的異教徒,就搶到了比十艘船能承載的還要龐大的財富,但是,那個地方的位置格薩爾一直沒有告訴他們。
沙特阿卡人都有了自己的猜測。
大概那個地方是格薩爾的私有領(lǐng)地,他只會帶著他的子孫參與掠奪。
又或者,他已經(jīng)在那個地方留下了種子,大海上至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島嶼留著格薩爾的血脈?
在不斷滋生的貪婪中,一次又一次普普通通的掠奪已經(jīng)不能滿足島民的胃袋。
雖然換了個王,航路卻沒有多大變化。
然而,在格薩爾完全不在意已欲的分配制度下,每個掠奪者分到的東西比泰格維森時期都多,所以每次出海,還沒有出現(xiàn)格薩爾式的叛逆人物。
格薩爾在密林里找到了伊利亞的住房,伊利亞不喜歡和太多人打交道,從來都不喜歡。
他在島上偏僻的木屋里獨自居住。
木屋前有恰好能睡下一個人的兩葉小船,這兩個人會在太陽入海的時候送進落日。
“這次去哪里?”格薩爾還沒進門,伊利亞就憑腳步聲辨認出來是誰,于是開口便問。
“還沒有確定,”格薩爾看到眼前的情景有些發(fā)愣,“伊利亞,你這是干嘛?這不是戰(zhàn)士該做的事?!?p> 伊利亞大概是沙特阿卡唯一不留胡子的成年男性。
在多數(shù)人把胡子編成辮子或者遮住了大半張臉時,他的臉始終整理得干干凈凈,神色也和總是殺氣騰騰的戰(zhàn)士不同,一直平靜如水。
在地牢時這樣平靜,在掠奪時也這樣平靜。
在多數(shù)人眼中,伊利亞比島上總是大呼小叫的女人都還要安靜,要知道,在孤島沙特阿卡,當評價一個女人總是“大呼小叫”,那就是對這個女人內(nèi)斂而安靜最極致的表達。
格薩爾看到伊利亞在織布時的驚異程度,和第一次看到參天的生命之樹時沒有差別。
“伊利亞,這分明是女人該做的事?!?p> “記得我們登的那座島嗎?”伊利亞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記得。”格薩爾知道伊利亞是問被放逐后登陸的那個島。
“那個人,眉目低垂的那個,還記得嗎?”
“嗯......記得?!?p> “我在想,如果我也能紡織出那種發(fā)光的布,也許我們在戰(zhàn)斗中能少點傷亡?!?p> 對啊,格薩爾想起,在看到奧威爾的光芒時,殺戮之心一下子就被壓制住了,可能巨龍澎湃的殺意都可以變得弱不禁風。
“成功了嗎?”格薩爾問。
伊利亞停下工作,扔給格薩爾一張粗布說:“披上試試?!?p> 格薩爾披著粗布,歪著嘴巴笑著,“如何?”
“沒有光。”
格薩爾沒有歸還粗布的意思,“你還是安心造船吧,戰(zhàn)船,不是門外那個。”
格薩爾開心的大笑,異色的雙眸像天空的星星。
“你還沒有確定去哪里吧?!币晾麃喨栽诳棽迹Z氣中聽不出在詢問。
格薩爾蓋著那塊粗布斜躺在伊利亞的床上,用牛角杯舀了滿杯麥芽酒,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你釀的麥芽酒是島上最好喝的?!?p> “以前......有人教過,關(guān)鍵在于陳釀它的木頭?!?p> “而你恰好懂木頭?!?p> “懂船,不是懂木頭?!?p> 格薩爾舉起牛角杯,又舀滿了另一支,遞給伊利亞,伊利亞拒絕了喝酒。
“以后你得教教我的女人怎么釀酒?!?p> 伊利亞停止了工作,用刀劃斷了正在織的布。
“再這樣下去,他們會不滿,不只是戰(zhàn)士們,戰(zhàn)士們的家人也會對你不滿。”
格薩爾停住了酒杯,呲出下排牙齒坐了起來,認真的摸著胡須沉默著。
“在大海上,”格薩爾憋著嗓子開始說話,“所有的景物不是千篇一律,我能認出每一波瀾,知道它的來去,我能感受到最細微的溫差,知道接下來的天氣,勁風或者暴雨。最重要的——”格薩爾把酒杯扔進酒桶,“我能聽到島的呼喚,所以我的船隊永遠不會無功而返。他們現(xiàn)在累積了之前從沒有過的財富,現(xiàn)在他們還不滿?”
伊利亞攤開雙手說:“聽到這些,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你本來就是最偉大的戰(zhàn)士,最出色的航海家?!?p> 格薩爾用一種有口難言但又不得不說的表情繼續(xù)說著:“我一直以為那些呼喚,是島嶼對我的召喚,我把這種能力理解成神的祝福,神靈放棄了泰格維森,讓我當他的使徒?!?p> “不是嗎?格薩爾王。”
“不是,我完完全全錯了?!?p> 伊利亞等待著格薩爾繼續(xù)說話,這個信仰比所有島民都堅定的人,居然親口說自己完全錯了。
“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我們中了偽神的咒語,我們那時進了一個虛假之島,那個島也許根本不存在,或者當我們再次去時會變成另一個模樣。
“你想想,世間為什么會有一座島恰好能滿足沙特阿卡人所有幻想,除了沒有女人之外,沒有武器的男人,輕輕一推就能攻破的城門,齊聚一堂的財寶,還有肥沃的土地。你說,這會不會是我們想象出來的島?”
“那這次我們就出發(fā)去那里,正好滿足他們的想法,也可以印證你的想法。”
“不行?!?p> 伊利亞輕輕皺眉,今天的王好反常。
“我找不到那個島?!?p> 格薩爾的牛角杯沉到了酒桶底部,他把頭埋進酒桶,足足喝了三大口才抬頭繼續(xù)說話:“我聽到的不是那個島的召喚?!?p> 他再次把頭埋進酒里,酒面咕嚕咕嚕冒著氣泡,格薩爾抬頭換氣時終于愿意把話說完:“我聽到的是他聲音,那個不怕我戰(zhàn)斧的奧威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