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梅苦寒尚有六女,皆以婚嫁,所嫁者非富即貴,有外孫九人,外孫女十二人,其中已婚配者不在少數(shù),與之締結婚姻者不是名門望族,就是名門正派。
難能可貴的是,梅氏一族雖然子弟眾多,卻從未出過敗類,所作所為皆無愧俠義仁德四字,梅氏一門遂有“俠門”之稱。
而梅苦寒本人雖身處江湖,實則早已不問世事,事無巨細皆交由長子梅傲風打理,他倒是樂得逍遙,每日里養(yǎng)梅練劍,自在度日,不知何時竟得了“梅仙”這一雅號,做人做到這份上,確實當?shù)闷疬@個“仙”字了。
這樣一個家族,若是有人敢招惹,那他不是瘋子就一定是個傻子。
即墨云一看何常邕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當下微微一笑:“梅家固然是不能開罪的,但藏淵山莊不是梅花塢,我即墨云也不姓梅,昔年的斷臂廢功之仇那廝也定是要報的。仔細想來,父親之所以早逝,也是為了對付那廝,太過勞心所致,如此一來,非但是他要找我報仇,我亦是要找他好好清算的?!?p> 何常邕抽離思緒,問道:“那莊主打算如何?”
即墨云眉心微凝:“那廝既已武功盡失,料想難成氣候,此次盜劍必是他的徒子徒孫所為,時隔多年,今日之沖天大盜只怕早已不是獨行大盜,此事棘手之處就在于對方有多少人,藏匿何處,為首的是他本人還是另有其人,我們一無所知,不怕他們明目張膽,就怕暗箭傷人,防不勝防?!?p> “莊主說得在理?!?p> 何常邕慢慢分析道:“凡是強盜行惡,總難免留下蛛絲馬跡,可此次莊里派出探查的人馬皆一無所得,就連那八名護劍使者的尸身也被一把火燒個干凈,沒有嚴密的計劃是斷然不可能實現(xiàn)的,由此推想這背后定有組織在操控著一切。”
“還有那個被我們捉住的漢子,斷了兩日水米,已熬不住要松口了,卻突然毒發(fā)身亡,可見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中毒,由此推測,此人至多是個接頭的嘍啰,而非訓練有素的死士,可想而知這組織操控人的手段之陰狠,橫豎是殺人滅口,完成任務與否都得死?!?p> 何常邕隔了片刻,嘆氣道:“哎,說起來,這次若非江湖上的朋友偶然路過,從死者身上的佩劍,認出是我藏淵山莊的人,特地趕來通報,只怕山莊上下還蒙在鼓里。”
何常邕的分析與即墨云心中所想不謀而合,若是沖天大盜真的結成了嚴密而可怕的組織,那要對付起來,可就不容易了。
他沉吟片刻,道:“那佩劍未必是無意中殘留,既宣了戰(zhàn),總要有人通報,對方是借他人之手向我們下戰(zhàn)書?!?p> 何常邕點了點頭,忽而啐道:“呸,一幫下三流的胚子,連露臉的膽兒都沒有,竟敢與藏淵山莊為敵?!?p> 即墨云突然發(fā)問:“老何,如果你是沖天大盜,想要復仇,你會怎么做?”
何常邕靜下心來,皺眉仔細琢磨了一會兒,才道:“依照這群狗賊的行徑,若我是他們,未有十成把握,定不會親自動手,若能借他人之力除之,豈不妙哉?”
“說下去?!奔茨苼砹伺d致。
何常邕道:“若月影劍不能如期送達梅花塢,勢必令山莊名譽受損,也讓梅家臉上無光,梅家仁義,固然不會責難藏淵山莊,但江湖上那些居心叵測之輩,只怕就要扛著為梅家‘打抱不平’的旗號,來與山莊為敵了?!?p> “如此,藏淵山莊勢必難再獨善其身,一旦扯進這些無謂的江湖紛爭中,那些個早就覬覦名劍的賊人,勢必趁火打劫,等到山莊亂作一團時,再趁勢攻之,便能穩(wěn)操勝算?!?p> 即墨云細細聽來,唇角逐漸揚起一抹玩味的笑:“老何,你若是要做起歹事來,比起那沖天大盜只怕也毫不遜色?!?p> 何常邕低頭,訕訕一笑:“莊主見笑了?!?p> 即墨云仰面望天,明月不知何時已躲進云端,夜空深沉如海,他那張清俊的臉上,笑意也漸漸收斂,墨眸沉得如同此時的夜色。
靜默了許久,突地薄唇輕啟,他緩緩吐出一句話:“可你還是漏了一點,我即墨云又豈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語氣雖柔,卻隱透著勝券在握的自信。
何常邕聞言一笑:“莊主這般說,必是有主意了?!?p> 即墨云從容道來,將自己的謀劃說了一番,何常邕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末了,憂心道:“莊主這般做,未免太冒險了些?!?p> “這樣做才最安全,藏淵山莊的名譽不能毀,梅花塢的顏面也不能失,既是要尋仇的,就不會只沖著一把劍來?!?p> 他言盡于此,也不想多聽老管家那番苦口婆心的勸告,遂吩咐道:“老何,你下去打點打點吧,不日即將啟程,還有那具尸體先別處理,晚點我要親自看看。”
何常邕知道,莊主這是怕他多話,有意打發(fā)他,當下不好再說,只是應道:“好,我這就去?!?p> 說完,又不由搖頭嘆息兩聲,這才退下。
老管家的心思即墨云是懂的,自己打小就是他看著長大的,情分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主仆,尤其是在父親逝世后,老管家看他的眼神便愈發(fā)慈祥起來,那種感覺就像看著他自己那一雙兒女般。
可即墨云畢竟不是他的孩子,這些年來,隨著自己漸漸展現(xiàn)出一莊之主應有的殺伐決斷,他也漸漸明白,眼前這位白衣如雪的年輕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受喪父之痛折磨的少年。
他不需要慈父般的憐憫,只需要忠心能干的下屬,何常邕的嘆息,正是嘆這彼此間越來越深的疏離。
其實即墨云并未全然理解,何常邕的嘆息里固然有這一點,但更多的卻是憐憫,只不過那已不是長輩對晚輩的同情,而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感概。
他自然為即墨云的成長而高興,但他也常常覺得,他越來越強,也就離所有人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