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有大喜，如妃已有身孕月余，闔宮上下皆慶，我在院中養(yǎng)了幾株山茶，這種山茶喚作十八學士，塔形層次分明，排列有序，一莖花最多可開至十八朵，為花中珍品，早起澆水，晚間施肥，午后陽光太盛不適宜灌溉，阿綰問我之前的兔子不打算去看看嗎？最近它們都長得特別快，大有可上餐席的勢頭。我勾身拿木鏟松了松土，移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預開的模樣，養(yǎng)了約莫三天，這些花苞也沒什么動靜。
父王這般年歲又喜得一子，如妃本就盛氣凌人，以后見了她還是繞遠一些才好，我閑來無事養(yǎng)養(yǎng)花寫寫字也算打發(fā)時間，久蹲站起來就覺得發(fā)暈，抬眼時想看晴空一片，入目卻是一瞬的灰蒙，再看時碧空如洗，而日光溫暖如初。
我問阿綰，王宮的天是灰色嗎？或是藍色？阿綰將我扶穩(wěn)，搖了搖頭，勸說我應該多出去走走，悶在宮中不是件好事。顏回帶了個小宮女過來，說是能講時下最新奇的段子，又在院中水榭處搭了個臺子，叫了戲劇來，從白日午后一直唱到了夜晚，宮中四下掌燈，顏回叫人搬來了木匣子，從翻出了十幾張皮影來，東挑西選的找了神女形象的皮影塞我手中，自己拿著一張青年公子的形象，摩肩擦踵一番后，對我道，“我扮男角，你扮女角?！?p> 伴著婉轉悠揚的琴聲旁白緩緩開口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p> 此刻笙歌鼎沸，我不大會這個東西，她便將我的手握住帶動著我，凝神盯在我手中的神女皮影上，一點點的挪著皮影走進帷幕，我看見她的眼睫微微顫動，在眼臉上投下一片暗影。
旁白：“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鄙衽c公子退場，帝王扮相登場，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琴聲止，聲樂綿長。
帝王登場，顏回朝我眨了眨眼，她持帝王像，念詞：“世間果真存在這樣的女子嗎？”
轉場，神女登場，我拿著戲本猛翻，不知道為什么有種幼時太傅查我所學之感，還好我詞不多，只用按著本子里提著皮影就行了，此刻神女散花而現(xiàn)，身披彩帶，腰束長裙，踏步曼舞間如飛天伎樂，驚為天人，顏回深情款款念詞：“我愿對你愛若至寶讓你寵冠后宮。”叮叮咚咚嗆，聲樂起。
然，不久之后神女病重，日間憔悴，帝王不忍探望，神女以被蒙面，語帶嗚咽，我念詞：“妾久長病，也無法飾扮，形貌毀壞，不可以讓陛下看到。望我死后，陛下能照顧好我的兄弟。”
顏回看著我手上的神女像有些出神，念詞：“讓我見你一面，我發(fā)誓會照顧好你的兄弟。”
我望著燈火燭影中皮影念詞道：“婦人不妝飾，不能見君父。妾不敢讓陛下看到我不妝飾的樣子?！?p> 顏回走神了一會，念詞道：“夫人只要見我一面，立即賜你千金，你的兄弟們也會受到提拔和賞賜?！?p> 我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念詞道：“如果陛下心甘情愿的給我的兄弟們加官進爵，自然就會這樣做了，并不一定非得要看我現(xiàn)在的容貌。”
旁白念詞：“你為什么不讓陛下見你一面呢？你這不是讓陛下厭惡你嗎？你得罪了陛下，他怎么會照顧你的兄弟呢？”
帝王退出帷幕后，顏回將帝王皮影拿在手中摩挲，我看著戲本，想著，這或許是段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隨即跟著戲本念詞道：“陛下之所以寵愛我，視若明珠，是因為我以前美麗的容貌啊。如今我病勢沉重，顏色毀壞，不如以往。他如果看到我現(xiàn)在這般丑陋的容貌，就會厭惡唾棄我，棄若敝履，又怎么會懷念我，照顧憐憫我的家人們呢！”
咚咚隆冬，神女死后，帝王日夜思念，茶飯不進，喚來術士招魂，以紓朝思暮想之苦，香燭煙火繚繞之中，神女飄然而現(xiàn)，
顏回背對著我蹲下去好一會，才念詞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
琴聲起，有旁白念詞：“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
這場《奉仙樂》才算將將表演完畢，顏回摟著我，長久沒出聲，她應該是在想一個人，我輕拍了拍她的背，像拍我之前養(yǎng)的那幾只小兔子，說道：“我很喜歡，辛苦你了?！?p> 她摟著我，肩頭有溫熱，那是她的眼淚，頭一次見哄的人那個人來哄人，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