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公子坐在臨窗的位置,看見長平走過來,悄悄的挪了個身,人多,長平并沒有看見他。他微側著頭打量起長平來,長發(fā)盡綰,束之流云發(fā)帶,袖口緊束,青空藍的圓領袍,腰間扎著玉佩環(huán)帶,腳踩長靴,唇間沒有口脂也很潤,眼睛顯得越發(fā)明亮,很精神,皮膚雖然很白,但英姿颯爽的模樣,從上往下倒是看不出來是個女兒身。
他將手中的茶碗擱置在桌上敲了敲,隨侍的人便幾步走到他跟前,齊公子問道,“安姚公主如何了?”
下人答道,“按公子的吩咐,我們一直派人跟駐,一切如常?!饼R公子叫人來添了茶,抿了口,他嘴挑,不止菜的味道上吃不慣,喝茶也喝不慣,單不說外面的茶葉品次,就是這水也太涼了些,倒下去時是溫的,喝到嘴里就成冷的,也太難喝。
齊公子將茶擱在旁邊不再去動,手底下的人一看就知道公子心情不大好了,緊張的有互相推諉誰去問問公子還有什么需要,推過去推過來都沒誰愿意去,好在他們有錢,就從樓中抱小孩的客人中挑了一個,給了人幾銀錢,讓人小女孩去外面街上看看有沒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趕快買進來,他們等著哄他們公子高興。
齊公子正為安姚的事情費解,陳國王宮里的事情有些復雜,在他沒有到陳國境內時就已經(jīng)知道陳王的女兒中有一位去往宋國和親,而這個消息里提到的名字卻是王十七女媯樂,也就是長平公主,但怎么最后和親的人變成了個還沒及笄胡作非為的小姑娘,他便忍不住的一直往長平那個方向看。
小女孩哼哧哼哧的從街上買了十來串冰糖葫蘆,三四個糖畫和草編蚱蜢,順路捎了幾家的包子,湊到齊公子面前,邀功似的送上去。
“幾位哥哥說哥哥你不高興,聽說吃糖會讓人開心,我喜歡的東西都給哥哥買過來,哥哥見到,會歡喜嗎?”
小女孩糯生生仰著頭問道,齊公子正費解著,面前緩緩由遠到近挪過來一個糖葫蘆串他還正納悶,原來是這么回事。齊公子回頭打算找自己手底下那幾個憨憨算賬,又看見小女孩走時戀戀不舍的望著那放在桌上十幾串令人垂涎欲滴的糖葫蘆,畫兔子小老虎的糖畫也小心翼翼的遞給了他。
齊公子在一樓廳中找到了自己的幾位手下,目光一對視,幾個人都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假裝沒看見,齊公子手撐著頭,他怎么帶的人都這個德行。
齊公子看長平怎么看怎么覺得稀奇,便將那女孩叫回來,揚起嘴角道,
“你將這只小兔子,給那邊那位哥哥送過去,你買的這些隨你挑怎么樣?”
他心中突然覺得長平也不是不好,至少在王室的幾位公主中是唯一不卑不亢的,若是遼國與他們魏國的事情了結下來,長平嫁過來就不一定非得嫁他父王,換一個人,那樣也不錯。
齊公子未見笑意,眉眼中卻是含笑的,樓下的幾個人抬頭看見自家公子這樣,乖乖,這臉變得也太快了吧,前一刻還陰晴不定后一秒就這樣了。
長平手間折扇轉了個花,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那小女孩將糖畫送給她之后,她便覺得奇怪站起來四處抬眼看,大概是在找送糖的人,看起來有些可愛。
齊公子仿佛計謀得逞,笑得越發(fā)散漫,長平自午間坐到了酉時,期間添了幾次茶,這戲看得人昏昏欲睡,他抬眼看長平時卻見她精神很好,王宮里很少見得她有高興的時候,偶有笑的那次仿佛是他取了她的發(fā)簪,她不喜不怒的向他回以一禮,有氣度也很有風范,只是報之的笑容拒人千里,未達眼底。
齊公子知道她是來找人,悄悄的向手下的人吩咐讓人先把跟在長平身邊的那個宮人給支開。
王綰在人滿為患的茶樓中四處張望找長平的影子,最后只好坐在三樓雅閣等著,恰好這個位置也能看到長平在哪,不曾想途中她睡了過去,醒來時見戲早已散了多時,樓外已華燈初上,小二扣著她桌案幾聲輕響,漫不經(jīng)心的說本店打烊,明日的戲辰時才開,可以早點過來。
王綰慌張的結了銀子,急忙忙的出了茶樓,街道上人來人往,公主,她跟丟了。
媯樂一人徑直走向了建康城中最富麗繁華的樂坊,傳聞中天下間四國境內共有仙樂七坊,分別以樂、醫(yī)、商、政、軍、農、禮而聞達天下,這七坊勢力千百匯雜交織,與四國的軍政更是多有瓜葛,更甚聽聞與蓬萊蜀山等仙門素有往來,是也常來七坊求藥的人頗多,可真正知道的人卻少之又少,仙樂七坊只隱藏在鬧市之中。
而媯樂去的這處地方不過是最普通平常的酒肆,搭著伎樂的名頭做著談笑風生的買賣,復水蘭亭就是個中楚翹,歌舞升平紙醉金迷,這是座以服務女子為上的酒肆。媯樂做男兒打扮,只是生的頗為俊俏很讓人難移開眼目,復水蘭亭來的女客人多,男子少有,他們服侍女子服侍的多,男子有之卻少,如今來了位如同白月光的少年郎哪里能讓人不心動。
一個個便蜂擁而上將媯樂圍在中間,媯樂立刻握住扇子一擋,將人隔得老遠。她不愛與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冷淡道,“我來找人。”迎客的青年將身上的衣裳攏了攏,算得上稍能過眼的,青年請她里面落座,差人上茶。
媯樂擺擺手示意不必,她能如此準確的走到這來,不過是因為有人告訴了她這個地方,那位魏國的齊公子,沒想到竟能在建康城的人海茫茫中遇見,齊公子自然而然向她打了招呼,她并不愿搭理,齊公子倒是別的沒多說,只是一語道破她想找的誰,而這個人如今在何處。
媯樂心中暗自吃驚,這個人對王宮中的消息未免太過清楚,安姚離宮一事,如何也不該當?shù)蒙先吮M皆知,除非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是她未來得及細想就被人群熙熙攘攘的擠到城中央。
順著齊公子所指的方向她走到這里來,越靠近復水蘭亭一步她心中越難受,她自認乖覺的安姚,無論如何也不該到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來,媯樂一把揭開門簾時的那刻,恰逢安姚靠在軟席上眼中迷離的看著歌舞。
這歌舞與宮中舞樂大有不同,它多了一個玩法,歌舞中人以紗覆面,以嘴銜杯,只將酒水送到自己中意的客人面前,安姚面前已有十杯酒。
媯樂看見安姚平安無事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室內染了濃郁的香,使人覺得嗆鼻,她聞不慣只能站在門口喚著安姚的名字,安姚抬眸看她一眼,歪著頭,突然呀了一聲,
“阿姊怎么來了,快進來坐吧。”
媯樂知道她醉了,醉了也好,醉了聽話些,很乖,不會惹事叫她煩心。媯樂靠著安姚坐下,看見安姚一直往嘴里送酒,而歌舞未停,仍有源源不斷的酒盞送上來,媯樂看見安姚如此,一把奪過她準備送入口中的酒釀,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