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龍殿內(nèi),一片空蕩。昏暗的空間里,一個身影立在那里。當最后一件寬袍罩上身時,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他的眼神恭敬而沉著。
站在這里,一陣陣震天作響的鼓聲從外面?zhèn)鱽?。如此熟悉的場景,如此熟悉的聲音。這一切,都讓他的心此起彼伏。
盡管這樣的日子每年都會有一次,但這是第十年了。往日的九年里,他懷著同樣忐忑的心情踏上外面那方祭臺,可整整九年過去了,雖然自己是名震六域的司天官,可從未在祭臺上見到自己期待的那一幕。而這一幕,也是作為一個司天人,終其一生的信念與追求。
今天,自己所祈禱的會實現(xiàn)嗎?他在心里問自己。
“怎么,你擔心了?”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言語中帶著一絲責問,帶更多的是關懷與擔憂。
墨祥一愣,剛剛還緊皺的眉頭竟緩緩舒展了不少。他轉(zhuǎn)身看去,心里的石頭瞬間便落了地。十年了,師父終于肯再次回到這里,在這樣的場合默默看著自己的祀宇大典。
“師父,你……來了!”墨祥語氣有些激動,他幾步走上前去,躬了躬身。待他直起身子,眼眶中早已微光閃動。
人人皆言司天之人猶如天賦神能,就連域王也待之如上賓??烧l又能知道,當他卜出一場人間災禍卻又無能為力時的無助,誰又能體會他為了化解一場風雨干戈所耗盡的心血。
以往的九年,他高高站在那祭臺之上,代域王問天。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作為一個司天官,自己的祀宇大典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圓滿過。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將這場大典變得圓滿,九年來的每一個今天,他都能看到域王從最開始的期待變得有些失落。但域王從未說過自己一句不好,所有觀禮之人也從未有過什么言語,依然將自己當做那個猶如天賦神能的司天官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一個圓滿的祀宇大典需要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間,也在等待一場機緣,這是每一個司天人必須要走的路,可墨祥依然無比擔憂。那樣的煎熬與等待,恐怕只有同為司天人的師父才能懂得自己。
“怕什么,我當初等了二十年,才迎來了一次圓滿的大典,這是我們司天人必須要經(jīng)歷的過程。你如此年輕,不可急求?!睙o契雖然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沉著,仿佛一切的事都無法觸動到他的神經(jīng)。
“師父,可今年不一樣。王都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域王需要一次圓滿的祀宇大典,幫他看清一些事實。”墨祥將頭朝向外面,雖然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大殿,外面什么也瞧不見。
無契伸出手,輕撫上徒兒的肩。當他觸到寬袍肩上那熟悉的圖案,一時讓無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身著九重衣的樣子。是啊,在祀宇大典上尋求一個大圓滿,是多少司天人所祈禱的夢呢?
“唉!”無契長嘆息了一聲。此刻,大殿屋頂上一束光照下來,正好落在他郃下白須上,那片白頓時變得有些金黃。映襯著那雙深邃微瞇的眼睛,更讓人覺得有些深不可測。
“等待大典圓滿是徒兒作為司天人的命數(shù),還請師父不必擔心?!蹦槊υ俅喂怼K谛睦镓焸渥约?,當初師父等了二十年,自己不過才九年,為何就要在他老人家面前顯得如此急躁。
他們所說的‘圓滿’,是祀宇大典上天龍的出現(xiàn)。
對于一個司天人來說,天問之術一年就施展一次。天問,問的是六域的變故,生民的福災。而對于天問之術最好的回應便是天龍的出現(xiàn)。
若六域安泰,有鼎盛之茂,則有天龍盤旋于祭臺之上。無契擔任司天人七十年,從當初六域部落未結(jié)成聯(lián)盟時,部落首領之間人人爭奪的司天人,到伊祁放勛統(tǒng)領六域之后的司天官,七十多次的祀宇大典上,天龍不過才出現(xiàn)了三次。而上一次天龍的出現(xiàn),是二十年前,放勛統(tǒng)領六域的那一年。那一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天龍一定會出現(xiàn)。
自那以后,大典再也沒有圓滿過。這其中的等待,所有人幾乎都明白。但在這漫漫等待中,有多少人是真正關心六域的衰盛呢?
“我并非擔憂你這次的大典是否圓滿,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晝夜觀星辰,卜世事,可算過自己?”無契幽幽地問道。
“我自己?”墨祥不明白師父所說,到底是何意。
無契沉默了些許時候,再一次伸出手,拍了拍徒兒的肩?!敖袢盏拇蟮浠蛟S會有些不同,你自己要小心。去吧,我就在這里看著你。”
“師父……”看著無契的面容,墨祥有些哽咽。十年了,他終于聽到了師父的這句話。
殿外,鼓聲一陣高過一陣,禮官已開始宣文。他知道,此刻,域王也已落座,外面已是圍滿了觀禮之人,一雙雙眼睛正緊緊望著空空的祭臺,他們心中一定各有所想。
有人或許在想,不知今年大名鼎鼎的司天官能否迎來天龍,若是還迎不來,恐怕域王得再修一座迎龍殿了。
有人或許正一臉好奇,想象著一會兒司天官將會在祭臺上如何施展神秘無常的天問之術。
或許有人還在同情他,若是今年大典還不能圓滿,域王便會迎來第十次失望。
外面的人在想什么,墨祥無法阻攔,他只有專注地著手于眼前的一切。怕什么,若是連一個司天人最基本的等待都承受不了,談何通曉天理,預卜天地!
墨祥長吁了一口氣,腳步緩緩移動,朝著大殿正中間走去。
咔的一身,陽光從屋頂落下,正好將墨祥整個人罩住。暗沉的大殿內(nèi),仿佛頓時只有墨祥一個人存在。他踏上大殿正中間的一塊木板,轉(zhuǎn)頭看了看無契。此刻的他,要比往年安心許多。
因為前幾年,他總是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這里。
“時間到了!”無契沖他點了點頭,眼神堅定而穩(wěn)重。
再一次“咔”的一聲,墨祥腳下的那塊方正木板開始緩緩往下移去。墨祥站在上面,微微閉眼。師父,你放心,他在心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