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父親結(jié)婚了。
母親帶著幾床大紅色的新棉被,一個漆有鴛鴦叼花圖案的紅色鐵盆和一把外婆贈送的紅黃相間的塑料長梳連同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寶寶一同踏入了袁家大門。
新婚期的夫婦倆亦是甜甜蜜蜜,剛開始父親要挑些果子到鎮(zhèn)上去賣,母親便挎一個小竹藍(lán)放著薄荷茶水和老面饅頭和父親一起走著上鎮(zhèn)上去,等到母親肚子越發(fā)大的時候,父親便不允許她再跟著了。
“蘭兒,用力……”
“呼呼呼”
急促的喘息聲穿透了里屋的房門,穿透了老宅子的土墻直傳進(jìn)泥濘小道上三步并著兩步走的父親耳朵里,吃飽了雨水的土路粘粘的滑滑的,父親慘些側(cè)翻進(jìn)水田。
“哎呀!保佑母子平安啊。”
他把磨腳的釘子膠鞋脫下拎在手里,赤腳在泥巴里小步奔跑著,發(fā)出啪嗒的聲音,留下了一個個歪歪扭扭的足印。
“用力啊!”
接生婆聲嘶力竭地喊著。
“用力,?。√m兒,不怕”
奶奶也緊張得夠嗆,在一旁安慰著母親。
“來,跟著我說的做,吸氣吐氣吸氣,用力!用力??!”
“啊啊”
母親感覺到什么東西從下體被拖拽了出去,身體一下子輕松了
她把完全被汗水潤濕的頭部放在了枕頭上,開心的笑了。
房間里傳來了嬰兒的哭聲,這哭聲在里屋的菜窖里擊起了回聲飄到了剛進(jìn)院子里的父親的耳朵里,他也開心的笑了。
我的姐姐出生了。
姐姐出生以后,父親的幾個兄弟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成了家。
因此奶奶就商量著幾兄弟分家生活。十斤大米,兩間房間,這就是我們一家的全部。
迫于生活的壓力,父親在姐姐一歲時就外出打工了。
姐姐三歲時,母親也跟隨到了外地打工。
他為她在鐵匠那兒做了一個箱子,買了一個小小的塑料凳子便讓她和他一起在地下過道里擺攤。
母親每隔兩小時就得回出租屋里一趟,去看看姐姐有沒有乖乖的看動畫片,有時候?qū)嵲诓环判牧司桶呀憬銕г谏磉叀?p> 地下過道很空曠,姐姐又很愛哭,頻繁的哭鬧顯得有些刺耳,母親對姐姐無可奈何,只能輕輕喚著她的乳名。
“你想出來就不要帶她,帶上她在這鬧得我心煩,我看你還是滾回去帶人,在這里還妨礙我找錢?!?p> 他面露嫌棄,眉頭緊鎖。
母親低著頭輕輕抽噎了幾下,抱著孩子往回出租屋的方向走去了。
母親懷里的女孩眼淚還沒完完全干掉就又亂動了起來,嚷嚷著要吃路旁的棉花糖。
“今天這街上怎么這么吵?你也在吵!你爸爸不要你!我也不要你!”
母親感到心情糟透了,將情緒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女孩聽不懂她說的話,但她好像知道抱著她的女人在怪罪她,熱騰騰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一次,她沒有哭出聲
她似乎覺得做錯了事的孩子哭出聲來也是錯的。
父親修表的生意很慘淡,一天只能掙到二三十塊錢
同行的還有兩三個外地來的單身漢,父親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和他們一起打牌,每每打牌到深夜,將一天掙的錢都輸盡了。
晚上都拖著狼狽的身體回家。
“你是不想讓我們母女倆活了嗎?”
“你不想讓我在這兒的話,老子明天就去火車站買車票,老子也不想在這兒服侍你!”
他沉默不語,握緊了手里的拳頭向她揮去。
“啊!”
“這日子沒法過了?!?p> 隔三差五的家暴,母親也沒有離婚沒有離開父親。
我就是在這段時間悄無聲息的來到了母親的子宮里的。
九月,我出生了。
在我兩歲至五歲的記憶里,我都是在麻將桌上成長起來的。
不懂事的小女孩望著桌邊奇奇怪怪的大人說著奇奇怪怪的話玩著奇奇怪怪的方塊
我在母親的懷里磨蹭,想讓她帶我離開這個狹小得讓人透不過氣的空間
母親覺得煩透了,將我從懷里扔下。
“碰!”
這像極了拋棄。
我倒沒有姐姐那番勇氣哇的哭出聲,而是大顆大顆的掉著眼淚,沒有一絲聲響,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在哭泣,我畢竟是怯懦的。
阿里哥
大人總是沒有把他們自己當(dāng)做大人,他們也總不會學(xué)著如何解決自己的問題,忍氣吞聲之后就都把責(zé)任推給了無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