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來到會客廳,滿面堆笑,邊走邊說:“哎呀,這是什么風把陳尚書給吹來了?”
陳焱本來面向墻壁,在觀賞周南會客廳中字畫,聽到周南聲音,連忙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說道:“左相大人這是在怪下官不常來拜謁么?”
周南大笑兩聲,說道:“陳尚書說的哪里話?周某待陳尚書如師禮,本當?shù)情T造訪。但想到陳尚書公忠體國,當此將士用命之際,兵部事多繁雜,又怎敢打擾?”
周南請陳焱落了座,兩名侍女進來,一名侍女給陳焱換了茶,另一名給周南添了茶,各自退去。會客廳中飄起一陣馥郁香氣,卻不惹人生厭。
周南端起茶碗,呷一口茶,輕輕放下,口中贊道:“周某新得一包茶,是托人從嶺南帶回的。嶺南制茶,以茉莉花窨香,有一窨、三窨、五窨、七窨、八窨之別。窨數(shù)越高,毀茶風險越大,八窨已是茉莉花茶之最,只能工巧匠可制,亦是十不得一,全看老天垂憐。不過窨數(shù)越高,茶亦愈加香氣四溢,以茶之鮮醇,兼有花之嬌媚,實與江南味道大不相同?!?p> 陳焱也端起茶碗,輕呷一口咽下,微微閉上眼睛,嘆道:“果然好茶!左相大人這茶,已是八窨之數(shù)了吧?”
周南搖了搖頭,說道:“那八窨雖難得,不過世間亦有不少,重金求之,未必不可得。周某這茶,卻比那八窨更多了一窨,乃是九窨之茶,除周某這里有一小包,便是皇宮之內(nèi)亦無從飲一小口?!?p> 陳焱心中有事,顯得心不在焉,又大口喝了一口茶,耐著性子說道:“果然并非凡品?!?p> 周南笑了笑,接著說了下去:“我這九窨之茶,乃是嶺南茶王封山之作。那嶺南茶王一生嘗試過無數(shù)次九窨,不過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在他封山之時,卻突然明悟,想要最后再試一次。嶺南茶王從選茶到烘胚,從采摘茉莉花蕾到窨制,皆是親力親為,而后進入窨花,從一到八,一氣呵成,只是到這九窨之時,卻遲遲不動。”
陳焱看著周南的笑容別有深意,眉頭一皺,而后舒展開來,順著周南的話說道:“哦?這嶺南茶王這是為何?”
周南身子向前微微探出,說道:“在場的各制茶宗師和嶺南茶王的弟子們也是好奇。在他們制茶這行里,都說窨茶講究一鼓作氣,學徒亦懂,何況圍觀者都是大宗師?眼看嶺南茶王仿佛入定,那八窨之花漸漸失了香氣,眾人搖頭嘆息,都道茶王最終還是失手。就在眾人要散去之時,只聽嶺南茶王一聲大喝,突然花香四溢,竟是一種人間難得的奇香,只讓在場各大宗師和茶王弟子如癡如醉。九窨之茶,就此誕生,只有這一小包,不過七八小碗之數(shù)?!?p> 陳焱青色眼珠一動不動盯著周南,問道:“哦?這是為何?”
周南說道:“當時在場之人也有此一問。嶺南茶王只說了一個字,‘忍’。眾人再問,嶺南茶王想了想,又說了一個字,‘等’。眾人再問之時,嶺南茶王笑著搖了搖頭,竟飄然而去,從此封山。”
陳焱笑了笑,說道:“左相大人不必再說。大人這‘忍’字與‘等’字,曾數(shù)次向下官提起,下官無不回以‘勢’字。下官不明白,大人的‘忍’與‘等’,不就是為了等待下官的‘勢’么?今勢在我,不在彼。”
周南嘆了口氣,說道:“不夠,還不夠。前朝之時,那嶺南并非我中土所有,不過這兩百年下來,嶺南人不也成為我大宋之民?這九窨之茶,不也被周某得到了?”
陳焱搖了搖頭,打斷周南的話頭:“仰賴我大宋開國兩位皇帝神威,嶺南終歸我大宋所有。且不說嶺南花茶瑣事,下官此次前來,只是想問一聲左相大人,第一批軍糧未曾足額輸送,下官也不再多言,只是這第二批軍糧被戶部一卡再卡,左相大人如何看待?”
周南嘆了口氣,身子微微后仰,說道:“戶部之事,陳尚書自去問吳尚書,卻跑來相府作甚?”
陳焱看著周南沉默片刻,周南毫不示弱,回看著陳焱亦是沉默。良久,陳焱笑了笑,說道:“左相大人好定力,下官自愧不如。唉,下官別無所求,只求左相大人能好好想想我大宋在外拼殺的兒郎們,還有普天之下的泱泱百姓。”
陳焱說完便告辭而去。周南起身,命下人送出,而后又坐下,喝了一口茶,抬頭對袁武和為民說道:“此處并無外人,你們且坐下吧?!?p> 袁武依言坐下,欲言又止。周南看了一眼,說道:“袁先生有什么話便直說是了,你我之間,無需諸多顧忌?!?p> 袁武嘆了口氣,說道:“左相大人何不直言相告,將大人的謀劃和盤托出。我看這陳尚書人還不錯?!?p> 周南嘆了口氣,說道:“此時已然晚了。從云未出征的消息傳出,我的謀劃便要換個方式了。當今之計,若云未大展神威,效法衛(wèi)霍之流,則大宋幸甚,我的謀劃落空便落空了,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只是荒奴雖亂,不過軍力還是高出我大宋一截,云未也只是說要收復燕薊之地,并未提及掃滅荒奴,也算是對如今的大宋有清醒的認識了?!?p> 袁武皺眉問道:“只是如今云未遲遲破不得薊州城,荒奴又有幾千人在河北肆虐,殺破了五府聯(lián)軍。收復燕薊之地已成空談,何不趁勢將云未扳倒,和荒奴議和,重啟大人的謀劃?”
周南笑了笑,略顯疲憊得閉上了眼睛,斜靠下去,宛若自語,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為何?陳焱把蒼生掛在嘴邊,心中卻未必如他說的那般。那云未,卻是真真把蒼生系在心上的。這等人,讓我如何……唉,蒼生啊,蒼生。”
袁武勉強聽到,沉默片刻,輕聲說道:“左相大人,大局為重,婦人之仁要不得?!?p> 周南睜開眼睛看向袁武,袁武慘然一笑,說道:“云將軍、泰山神主、橫江飛將、幻花劍仙、悲歡居士,這幾個人在江湖上的聲名極高,雖然退隱十余年,不過江湖中人一提起來,哪個不豎起大拇指,說聲‘真漢子’?茅山派作為江南第一正派,前仆后繼,刺殺云將軍,我的大弟子現(xiàn)如今還關(guān)在將軍府上。為何最后卻是左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