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帳簾!息聲不喧!”史可凡果斷發(fā)令,“沒我首肯,誰也不得放進(jìn)帳中!”
中軍大帳速速落下幕帷,暫時把此間兇殺血氣遮蓋起來。
“這可是鎮(zhèn)撫使!”項辛壓低聲音道,“他還有二萬余人馬駐在城東,若成了亂兵,如何收拾!”
史可凡與舒鳩同屬赤伍第一軍,相處久些,知他性子與項辛冰火二重天,絕不會憑一腔血氣就下殺手。遂輕擋項辛話頭,問舒鳩道:“老四,到底有何內(nèi)情?”
舒鳩招呼一旁兵士道:“你來,給我切下他的腦袋”。說話中插刀入鞘,從容道:“二位哥哥不必急慌,一切都是依柱國命令從事。”
史可凡與項辛不明就里:“師父?”
只見舒鳩舒集從懷中逃出一小巧錦囊,交與二人。
“柱國大才,早算到了當(dāng)前劫式,昏迷前留下這錦囊給咱們?nèi)恕!?p> 史可凡伸手接過,解開嵌銀絲綠娥線,掏出一疊起的紙團兒。攤開來二人齊看,密密麻麻寫了團蠅頭小字。
“首令,不可違。赤伍如遭不測,討北皆從金令?!?p> “二令,不違首令。鎮(zhèn)撫不從,余必討其首,收其軍?!?p> “三令,便宜行事,不違首令。涼州告急,自傾囊以救?!?p> “皆從金命……是要我們聽那金建德指揮?”項辛疑道,“老四,錦囊你已看過?”
舒鳩接過下兵遞來的王全友人頭,正裹以紅布,點頭作應(yīng)。
史可凡將錦囊收入懷中,低聲對二人道:“柱國雄略,通陰陽之變。他既有安排,咱們不必多加揣度,照做便是?!?p> 說罷命人敞開帳門,踱向帳外。觀日頭已偏至天南,入了申時,離金建德召集諸軍于白虎堂議事之期不遠(yuǎn)。
他正欲說話,忽感有人輕輕拉著衣背。一轉(zhuǎn)頭,舒鳩從背后遞過了紅布包的人頭?!笆防洗?,咱們,該去赴會了?!?p> 舒鳩著重點了“咱們”二字,眼神飄起異色。
史可凡知他話里有話,便沖項辛吩咐:“長奉,你幫我看著乾兒,務(wù)必寸步不離,順便開始整頓人馬,以備明日出征。我與舒鳩去看看金建德到底有何安排?!?p> 那錦囊上既寫了“從金令”,涼州自然是非去不可了。項辛拱手道:“領(lǐng)命。既然師父說傾囊以救,那我便點齊全數(shù)兵馬。”
史可凡卻擺了擺手:“三令不可違首令。金建德在牢內(nèi)吩咐赤伍出兵四千,那便只點四千。”項辛再領(lǐng)命。
舒鳩著人牽了馬來,掛人頭于馬頸,與史可凡縱出營門。史可凡側(cè)頭問曰:“你遞我眼色是何用意?連長奉也得瞞著?”
舒鳩又是詭譎一笑。
“師父另有一錦囊與我,下了著重吩咐,只能你一人知曉!”
二人絕塵而去,未覺察身后遠(yuǎn)處的項辛正遠(yuǎn)眺其背影,所有所思。
進(jìn)了靈州城,二人星火奔馳,直達(dá)鎮(zhèn)撫府衙所在。進(jìn)門前史可凡走到一隱蔽處,拆開了舒鳩所遞錦囊。
舒鳩轉(zhuǎn)身望風(fēng),示意自己也不偷看。天知地知,史老大知。
傾而過了一刻,背后始終無聲無息,惹舒鳩好生奇怪。他提醒道:“時辰將近,老大你看完沒有?師父是寫了萬字長文給你不成?”
背后仍是無聲,他不耐煩道:“我回頭了?你快收好?!北戕D(zhuǎn)回身去,兀自吃了一驚。
史可凡臉色陰沉,雙目向地吐火,頜骨緊咬。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兇戾之氣,如蟄伏之地龍。
“老大……你,你沒事吧?”
史可凡沉默良久,一言不發(fā)地向前走去。舒鳩即刻從旁跟上。
走近白虎堂,殿內(nèi)正傳出聲聲咆哮,嘈雜不止。史可凡令舒鳩在外候命,自己先跨進(jìn)門庭。
殿中列站諸軍人馬。金建德帶左神武軍參將于上首,華清、涼州二軍鎮(zhèn)撫使皆喪,軍員所剩無幾,只各有一宿將帶侍衛(wèi)在場,沉默不語。
靈州鎮(zhèn)撫使何巨站左庭。當(dāng)中另有一團六七人氣勢洶洶,乃是全員齊整的隴外軍諸將官。
“史將軍來的正好!我倒想聽聽你意見!”說話者頭戴紅纓盔,手持開山斧,乃隴外軍副將林超。他見史可凡只身前來,略感詫異。
“我家將軍說是與史將軍會商軍務(wù),怎不見一同前來?”
史可凡也不答話,只向首座金建德插手示敬道:“赤伍軍史可凡赴會略遲,請公公海涵?!?p> 金建德開笑致意:“無妨無妨,若不是史將軍及時趕到,這白虎堂怕是要有血光呵!”
“史將軍!這光正偉岸的金公公要你我二軍去救涼州,你說是何居心?要去也行,金公公乃討北監(jiān)軍,請打個頭陣給兄弟們看看如何?”
“沒錯!金公公應(yīng)任先鋒!”“韃子見了金公公一定望風(fēng)而降啊哈哈!”“我愿為金公公打后陣!”隴外軍諸將官七嘴八舌調(diào)笑起來。
“好吵……”
“史將軍說什么?”
“我說你好吵啊……”
一股陰鷙氣息從史可凡身上傳來,攪動堂內(nèi)渾風(fēng)。他目光冷若冰霜,好似換了個人般。
林超也是滾過刀山的漢子,硬氣道:“你這是何意?莫非大名鼎鼎的赤伍軍,已投靠了閹狗不成?”
“大膽!”金建德身邊的小太監(jiān)厲聲斥道:“口出蔑語,辱沒上官!該當(dāng)軍法!”
“軍法你爺爺!哪里來的小閹狗,這里也有你說話的份兒???”林超一聲怒吼,嚇得小太監(jiān)回縮兩步,“當(dāng)心大爺拿你下酒!”
史可凡踱步堂中,緩緩拔出腰間橫刀,口中念念有詞:“不守軍規(guī),不尊監(jiān)軍,不知進(jìn)退?!?p> “是又怎樣???”
刀尖觸地,判詞也至。
“爾等,該死?!?p> 此話一出,隴外軍眾人紛紛拔刀,刃從肩頭舉,怒向膽邊生。林超前跨一步,開天斧重重錘地,惡狠狠回敬道:“果然是做了閹人走狗,送死也不知醒!”
“老子以前聽說什么赤伍四將麒麟巨子,武功了得,看來不過浪得虛名,狗屁不是。林某也是刀客世家,今天倒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
嗡~一陣細(xì)微的震動自史可凡刀身發(fā)出,似野蜂飛舞,江湖人稱蜂刃,乃史可凡標(biāo)榜。
聽得此音,林超舉了個滄海橫流朝天式,欲執(zhí)先對攻,是毫不怯戰(zhàn)。
堂內(nèi)硬弓崩弦,一觸即發(fā)!
史可凡右足一點,突然發(fā)難!刀身縱甩如鞭,迎頭劈下。刀身蜂鳴大作,極速震顫。林超挺斧迎上,絲毫不慢。
耳聽得咔嚓一聲,橫刀剁地。金石劇震梁棟裂,厚重的開山斧與林超身軀迎刀而開,竟被從中劈成二扇!
嘩啦啦一片肥腸臟器鋪了滿地,如同隴外軍諸將摔碎的心膽。蜂鳴聲同步消失,史可凡手中刀刃無崩無缺,斬大斧如斬肉身。
幾名將官面面相覷,不知該進(jìn)還是該退。史可凡收刀入鞘,大喝一聲:“舒鳩!”
一紅布包袱凌空扔來,摔在隴外軍諸將身前,滾出一個新鮮人頭。王全友死不瞑目,雙眼空洞洞望向房梁。
主將副將湊成死人一對。耳聽得當(dāng)啷落地聲,有三人丟了兵器投降。另三將卻不低頭,當(dāng)中一人顫聲曰:“我隴外軍有的是好漢!必為將軍報仇!!”
金建德不勝歡喜,撫掌叫好:“史將軍果然好武藝!真叫本公嘆為觀止呵!”
他起身向前探出半身,沖不肯投降的三人幽幽說道:“幾位可知如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為何只帶了三千神武軍隨行呵?”
見沒人應(yīng)答,他又續(xù)言:“至此時此刻,一萬神武軍已接管夏州。各位家眷有朝廷保護,自可放心了呵?!?p> 這下不僅隴外諸人大驚失色,堂中其他兵將也是額頭發(fā)涼。金建德竟趁夏州空虛,遣大軍拿了隴外鎮(zhèn)撫使的城池!
三連進(jìn)擊,層層破壁。隴外諸將這下再不敢遲疑,全數(shù)棄刀跪倒,落金聲響作一片。
金建德雙眼笑成柳葉,抬手曰:“王全友節(jié)鎮(zhèn)一方,久怠皇命,早生反心。為諸大夫彈劾已久。謀逆者,是為匪!”
這禍及九族的帽子扣的甚大,跪倒的六人又是全身一顫。
金建德語氣轉(zhuǎn)柔:“現(xiàn)下首匪次匪都在史將手下落網(wǎng),實在好大功果呵!本公必向天家稟明要端,給你討個封賞!”
史可凡略一遲疑,回身插手拜道:“多謝公公!”
“至于你們……”他一雙柳葉彎目在地上巡視,諸人心驚肉跳,戰(zhàn)戰(zhàn)惶惶。
方才最硬氣的漢子顫聲道:“公公大慈悲,還請明鑒!我等一心為國,從來不曾參與……不不,從來不曾知曉那王全友有甚謀反之舉!想是……想是他……隱藏甚深……”
那人終究不忍羅織鎮(zhèn)撫謀反罪名,說道此處已近哽咽。
另一人接口道:“求公公放過我等族人親眷,必肝腦涂地,為國盡忠!”
“甚好,甚好呵呵。本公絕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諸君既是忠臣,某怎能忍心黑著眼睛連坐?你們速速協(xié)助史將軍整編人馬,明日趕赴涼州。只要為我大唐挽回西涼,本公還要代天家賞賜你們呵!”
眾人齊聲領(lǐng)命。坐在一旁的靈州鎮(zhèn)撫使何巨閉上雙眼,似見到了什么人間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