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蟒江穿行而過,岸邊翠柳垂在江面,隨風掃起圈圈漣漪。
五月底,外出踏青的人并未減少。
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向城中駛去。
一女子掀起了簾子,瞧著外面的景象。
“爹,這便是定安城了嗎?比起岳州倒是要熱鬧許多。”
聞言,馬車上正在假寐的中年男子睜開了眼。
“快進城了。”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神復雜。
“青漓,你可喜歡定安城?”
那喚作青漓的女子搖了搖頭。
“定安城雖是京都,比岳州要繁華熱鬧許多,但天子腳下,名門望族多不勝數(shù),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徐家從偏遠之地進了京都,必會受到排擠。爹,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p> 原來竟是從岳州前來赴任的徐淮陽一家。
一個閨閣女子竟說出此番話,怕是許多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在岳州,無拘無束,一家人和和美美才是真自在。”
徐青漓看向馬車里躺在婦人懷中熟睡的男孩。
徐淮陽很是欣慰地點頭,他不怕權貴們的排擠和傾軋,最擔心的不過是孩子們會被定安城的浮華所惑,失了本心。
“大皇子選妃在即,所有適齡的官家女子都得參選?;始宜?,爹不想你涉足其中?!?p> “爹,定安城里什么樣的女子沒有,大皇子選妃,即便是側妃,家世背景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我們初來乍到,怎么會考慮我們呢。你若實在擔心,女兒盡量表現(xiàn)得愚笨些就是了。”
“青漓,你爹說得對,我們也只希望你嫁個普通人家,一生平安順遂?;始?,能不沾染就不沾染?!?p> “娘,女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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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八,顯榮皇后的忌日。
鳳儀宮,余妙心生前居住的宮殿。
顧錦澄進了內(nèi)殿,看著房內(nèi)的一切,還是如當年那般。
他駐足在一幅美人圖前,那是余妙心的肖像。
時間太過久遠,當時年歲太小,若不是靠著余妙心的小像,他怕是已然忘了她的模樣。
他倒了一杯酒灑在地上。
每年的今天他都會來這里看看。
他再次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圖,提步向殿外走去。
“娘娘,不過是一個死人,您還來這里做什么,平白沾了晦氣。”
顧錦澄聽出來,那是秦姑姑的聲音。
只是,這語氣,他皺了眉,停下了腳步。
“秦姑姑,本宮與你說了多少次,不管何時,都不要失了自己的風度?!?p> 沈明湘的聲音還是那樣虛弱無力,卻沒了往日的溫和。
那言語間的嚴厲讓他感到陌生。
“余妙心自然是該死的,她害得本宮小產(chǎn),傷了根本,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了錦源。她既然那么在乎顧錦澄和顧錦蘭,那本宮就叫她在地府中看著,她自己的兒女是如何歡快地叫本宮為母后!”
話中的怨恨和不屑,叫顧錦澄心神俱震。
她所有的寬容和大度都是裝出來的!
“可是娘娘,三公主便不說了,反正是個女子,遲早要嫁人??纱蠡首犹^優(yōu)秀,怕是會阻了五殿下的路?!?p> 沈明湘輕笑一聲。
“你以為這些年本宮苦心孤詣地培養(yǎng)他是為了什么。他向來重情,錦源在他心里無異于親兄弟,凡事有他在前面扛著,本宮的錦源才會順當?!?p> 外間又傳來兩聲輕微的咳嗽。
“秦姑姑,顧錦澄著實是個人才。有他在,將來錦源登基后,江山不愁不穩(wěn)固。”
“娘娘,難道你忘了七子奪嫡?哪個皇子不熱衷于帝位,您對大皇子如此放任,怕是有些不妥?!?p> “想要降伏一個人,攻心為上,武力次之?!?p> 攻心為上,好個攻心為上!
“本宮這些年不是將陛下哄得服服帖帖的?!?p> “他若真的有異心,本宮會替錦源踢開這塊絆腳石!就像當年踢開余妙心一樣!本宮稍稍使點兒手段,她就乖乖投了降,她的兒子一樣逃不出本宮的五指山!”
言語間的狠厲無比,成了最后壓倒顧錦澄的稻草。
這便是他一直以來信賴有加的母后。
他當她如親母一般,她卻只想著利用他。
甚至還想過要他的命!
顧錦澄頹然跌倒在地,圖上的美人看著他。
一切似乎就是個笑話!
外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良久,顧錦澄猛然站起身,她不是將他看成顧錦源的墊腳石嗎!
那他偏要成為那九五至尊,將顧錦源踩在腳下。
他倒要看看,她能奈他何!
顧錦澄大踏步走出鳳儀宮,卻未見著他身后,莫隱正瞧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得逞的笑。
顧錦澄!對你,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你可別叫我失望??!
莫隱的眼角暼向角落的兩人。
“將他們帶出宮,好生安排。”
“好生”二字卻咬得極重。
“是!”
角落里,分明就是方才在外殿說話的沈明湘和秦姑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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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門口,王福全身邊的小夏子正急得跺腳。
“殿下不在修宜宮,勤政殿里也沒有,這可去哪兒找?。俊?p> “何事?”聲音里帶了一分往日沒有的陰沉。
顧錦澄從轉角處走過來,顯然是已聽到了小夏子的話。
小夏子瞧見顧錦澄,眼里頓時放了光,他躬身上前。
“殿下,陛下召您去太和殿呢!”
“可是有緊急之事?”
“有位眼生的大人進宮了,王公公好像是叫他徐大人?!?p> 聞言,顧錦澄卻是笑了。
眼生的徐大人,想來便是岳州來的徐淮陽了。
那倒是要去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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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里傳來永和帝爽朗的笑聲。
“徐卿此番見地,果真是有大才之人。”
“陛下謬贊!”
“徐卿不必如此謙虛,天楚有你這樣的人才,實乃天楚之福!”
“臣惶恐!”
“徐大人,你面對父皇,可不像你處理事務那般自如?!?p> 顧錦澄自殿外走進,瞧著眼前的中年男子,眼中欣賞之意毫不掩飾。
“父皇,兒臣來遲!”
徐淮陽瞧著眼前溫和有禮的年輕男子,心中了然,這便是大皇子顧錦澄。
他行了禮:“大皇子!”
“徐大人無須多禮?!?p> 顧錦澄虛扶了一把。
“徐卿,一路舟車勞頓,先回去歇著吧,明日去工部赴任?!?p> “謝陛下,臣告退。”
見得徐淮陽已退出大殿,永和帝看向顧錦澄。
“你看徐淮陽如何?”
顧錦澄略作思忖:“有真才實干,言語行止雖小心了些,但眉目間無諂媚之色,不卑不亢,是個有風骨之人?!?p> 永和帝點了點頭。
“定安城不比岳州,京都是個大染缸,希望他不會叫朕失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