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彥嘴角挑著笑,他看著宋霽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手摩挲著袖口,動作緩慢,仿佛在刻意壓抑著什么。他盯著他看了許久,笑意淡了不少。
宋霽站著,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燈光幽微,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傅景彥聽見自己心底低微的嘆息,他與宋霽自幼相識,除去堂兄弟的關(guān)系不說,也是交情匪淺,許多年沒有見他像今天一樣慌亂。
宋霽聯(lián)系他時,他真的以為阮姝傷的很重,可剛剛宋霽懷里的人,盡管手腕包扎的密密匝匝,但的確是無恙的。
“既然沒事,那我回去了?”
宋霽點頭,半晌道:“謝謝?!?p> 傅景彥覺得頭疼,宋霽今晚太反常了,居然對他說謝謝。他咧了咧嘴,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消受不起的樣子。
他與宋霽的淵源倘若真的要去深究,約莫要從傅景彥幼時說起。傅景彥兩歲時,名動c市的美人,他的姑姑傅清淺嫁入宋家,并生下了宋霽。
宋家那時已經(jīng)是c市唯一的望族,家門顯赫,傅家在外人看來確實是實打?qū)嵉母吲?,這場婚事,本該是一片嘩然,可輿論被控制,臺面上生生沒有一人異議。
誰敢想,傅清淺嫁入宋家,依仗的僅僅只是宋玨的愛。哪怕是尋常人家,也要講究門當戶對,宋氏豪門,竟僅僅是因愛結(jié)合,不可思議。
而宋霽,他娶的人,是年少背叛自己,如今汲汲無名的阮姝。傅景彥想,哪怕面上再冷淡,這樣力排眾議娶了阮姝,宋霽一定是愛這個人的。今晚,只是讓他更確定了而已。
宋霽見他不語,徑自轉(zhuǎn)身進去,等傅景彥回過神來,已經(jīng)沒了人影,只剩夜色蕭索。
大抵是半夜了,阮姝睡得很熟,毫無防備的模樣,睡顏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宋霽看著她,眸色很深,一片暗沉。他并非不知道人心莫測,終究是善變的,可他面對她一如往昔的面容,卻依然忍不住去爭取,似乎要將她攥緊于掌心才能安心。
“婉婉……”他喊著阮姝的乳名,聲音又輕又柔,帶著嘆息。少年時期的宋霽,遠遠不如現(xiàn)如今工于隱匿情緒,他一方面愛著阮姝,一方面慣于控制,性格比現(xiàn)在還要清冷。阮姝估摸估摸是有幾分怕他的,那時候同他在一起,滿打滿算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分真心,也許都是被迫也未可知。
他這么想著,手扼住了阮姝幼細的脖頸,要是,要是她一直這么安靜的陪在他的身邊,永遠不會離開,多好。
阮姝像是在睡夢中也意識到了危險,鼻翼孱弱翕合,他看著她不安蹙眉,言語不清的喃喃著什么,意識終恢復了幾分,他驀地松開了手,袖扣在黑暗中被月光反射出極刺目的光。
他剛剛在做什么?他抿了抿唇,眼睫低垂,一片晦暗。
阮姝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的宋霽是少年模樣,18歲的宋霽。
逼仄的教室,光束里的灰塵飛揚,阮姝捧著書,看著講臺上的他,真的是極其好看的一張臉,工筆細繪。
他的眉像是被水微微暈開的墨,氤氳而帶著凌厲的眉峰,眼眸如寒潭照水,冷冷清清,微微瞇起時又帶著幾分溫柔。
“這是我們班的交流生,宋霽?!卑嘀魅握驹谒纳韨?cè),笑著向大家介紹他。
阮姝看著他,連手里的漫畫書都放下了,她的整個少女時期,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在一眾青澀的男生中,他顯得龍章鳳姿。
“大家要好好相處,宋霽同學已經(jīng)高三了,很快就要離開了,大家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班主任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補充,
而他只是頷首,白玉般的指節(jié)下意識的摩挲著袖口。阮姝那時候還是個看臉的膚淺之人,看著宋霽,像是魔怔了一般,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宋霽……
宋霽……
林光虛霽曉,山翠薄晴煙。多么好聽的名字,她可以記得牢牢的。
宋霽側(cè)坐在床沿,手指細細勾勒著阮姝的面容,她一直生的人畜無害的樣子,看著他的時候,眼神永遠濕漉漉的,像是清晨的懸掛在葉上的露水,微微的漾開,晶瑩剔透。
許久,他俯身在她的耳畔,開口時,聲音輕的如同鬼魅,他說:“阮姝,我真想撕了你?!?p> 平素冷清的雙眼翻涌著深不見底的暗潮,眼尾是一彎紅,看起來極其偏執(zhí)的模樣,與白日判若兩人。那么深重的夜,一切都是化不開的濃霧,看不分明。
阮姝醒來時已經(jīng)是接近晌午,她穿著綿白的睡裙下樓,手腕上的紗布已經(jīng)被取下,基本痊愈的模樣。
宋霽坐在前廳的辦公桌上,一身深藍色的西裝,設(shè)計考究。他抬眸看向阮姝時雙眸微微瞇起,阮姝腳步一滯,望向他。他拿起一旁的細邊眼鏡用布仔細擦拭,然后戴上,道:“粥在廚房,吃好了去顧氏找你舅舅?!?p> “可不可以不去?”她不安的絞著衣擺。
“阮姝,必須去。”她聽到他這么說,寒涼沒有起伏的聲調(diào),總是能讓她乖乖咽下想說的話。
宋霽看著她乖巧的坐著,埋頭喝著粥,心底的柔軟幾乎泛濫。剛剛她問他可不可以不去,語氣還帶著鼻音,又軟又糯,他幾乎就要一口答應(yīng)了:什么都可以,婉婉就算是想要星星都可以,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什么不能給你呢?
可是他想到了那些年月,那些背叛和失落,瞬間硬了心腸,阮姝,阮姝從來就是這么騙他的,從來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似乎永遠不會背叛他。于是他告訴她,必須去。刻意漠然,似乎故作冷淡,他的心才不會潰敗。
婉婉,宋霽早就已經(jīng)卑微至此了。
夏末的午后,宋霽和阮姝去了顧氏。宋霽讓司機將車停在阮氏門口,阮姝看著熟悉的高聳的大樓,手扣在重重疊疊的裙子上,面容泛青。宋霽看著她缺氧的樣子,笑得真切,他說:“阮姝,求我。”
她許久不曾在她的面前真正笑過,阮姝有那么一刻恍惚。他吻了吻她的額角,笑容微斂:“這就是你想要的吧,嗯?”他的音色從來都是撩動人心低沉晦澀:“婉婉和我結(jié)婚,是為了這個吧?!比铈蹲?,她也已經(jīng)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喊她……婉婉。
再度聽見,幾乎潸然。那個時候背叛與誤解還沒有登場,少年的愛戀是最甜蜜的毒藥,帶著令人沉淪的味道。
阮姝一品再品,在一個有很多很多星星的夜晚,她抱著那個白衣黑發(fā)的少年,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那是多少年前的夜晚,阮姝記不清了,只是那天晚上,真的有好多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