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苑,火焰一般的藤本月季開出大朵大朵絢爛的花,蔓延在高高架起的籬笆上,微風(fēng)拂過墻壁一般的花海,撲簌簌的聲音里頭夾帶一股芬芳,四周不聞人語聲,只有鳥兒的啁鳴聲,云過風(fēng)隙,花觸塵泥。
花架下一張精致的牙雕藤椅上,一襲艷紅色的身影橫躺其上,漆黑如墨的長發(fā)隨意披敞下來,落了半面藤椅,透過藤椅的縫隙垂落在地上,纖塵不染。那衣服本與火紅的月季顏色一般艷麗無二,可不知怎得竟周身散發(fā)出細(xì)碎的瑩澤,顯得奢靡而神秘。
那人正閉著眼,似在酣眠,又似在養(yǎng)神,呼吸輕緩,幾近不聞。眉毛狹長,微微有些弧度,眼睫掃著眼瞼,鼻峰窄而高挺,白瓷的肌膚,唇薄,色如牡丹蘸汁,雖是睡著的姿態(tài),卻莫名給人一種艷麗之感,美得驚心動魄,讓人一步步靠近時,都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忍不住停下腳步,一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的心理在作怪。
“如何?“
撫姬還未靠近,尚在猶豫中,那人已然開了口,聲音夾雜了一絲頹靡,一絲清麗,如同他的人一般,叫人不辨雌雄。
撫姬慌忙收了神,距藤椅還有三步遠(yuǎn)時住了腳,伏下身子,雙手雙腳觸地,腦袋置于手背上,恭恭敬敬回話:”回稟大人,夏姑娘已經(jīng)住下了,婢子一切皆是按要求準(zhǔn)備最好的,還請大人放心!只是......世子不放心夏姑娘的傷勢,要與夏姑娘同住?!?p> 這花架之下,赫然就是世子口中,錦瑟萬分好奇的南宮大人。想他既被稱作大人,也該是個男兒身,但無論如何,在他身上也是無法確定雌雄。
”哦?“那人這才感了興趣,撩開了眼,瀲滟的風(fēng)情霎時從那雙狹長的桃花眼中流轉(zhuǎn)出來,倏爾縈繞周身,一抹萬千姹紫芳菲盡落于此的風(fēng)情涓涓而出,極致的荼蘼,妖嬈的色彩,讓人有種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的情懷。
撫姬深知大人的魅力,也深知大人的脾氣,一刻不敢抬頭。
”呵呵,也罷?!八蝗话l(fā)出一陣笑聲,聲音略有些尖細(xì),像是在蠱惑,”她可高興?“
撫姬沒料到主上對此事如此上心,斟酌用詞:”夏姑娘似有些意外,愣了好一會神,但并未說不喜歡,只是有些乏累?!?p> 南宮還是笑,意外?
”你去查查這個夏姑娘的來歷,蓮院的事情叫風(fēng)裳處理,另外,傳我的令,繡禾辦事不力,叫她去南邊跟著月露做事吧,一年之內(nèi)不許在我面前出現(xiàn)。“
他說完,又閉上眼睛,嘴角卻是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撫姬想求情,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大人說話。
”聽說有兩個小賊?剁了給新收拾出來的草堂當(dāng)花肥吧,以后那個院子就歸夏姑娘了,夏姑娘是蓮院的貴客,你們要小心伺候。“
撫姬恭敬應(yīng)了聲”是?!奥肆讼氯ァ?p> 待錦瑟一覺睡醒,正是月上柳梢頭的好景致,她茫茫然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昏暗,叫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試探著動了動,覺得身體輕快了好多,索性自己趿鞋下了榻,去點(diǎn)燈時不小心碰翻了什么,就聽到門外有人叫:”大俠?“
錦瑟“嗯”了一聲。
“我可以進(jìn)來嗎?”
待得大俠應(yīng)允,小霸王才推開門,手里執(zhí)了一盞燈,他卸了面具,肆意張揚(yáng)的眉眼在燭光下變得溫軟,再不是平時那個樣子。錦瑟盯著他的臉,看他緩緩走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了燭火,房間的布置才漸漸顯形,小霸王在四角皆點(diǎn)了燈,又親自動手將窗子上蒙的簾子揭去,原來他怕白日外面的光線擾了大俠的休息,特意在她睡著后將光線擋了出去。
錦瑟摸摸自己的臉,才發(fā)現(xiàn)面具被卸掉了,但這里一個外人也無,顯然已有人替她打發(fā)了。
“大俠先喝點(diǎn)茶吧,我叫人送些熱水來,大俠洗漱好了,咱們便開膳。”
她這一覺睡了有三個多時辰,小霸王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就等她睡醒。
錦瑟還有些迷糊,端過他倒的茶喝完。小霸王出去了一趟,再進(jìn)來時先是示意大俠避開,叫婢女送進(jìn)來洗漱用具,青鹽衣裳。洗漱間里有面巨大的鏡子,顯然是從海外得來的,照出來的人影格外清晰,錦瑟見到那鏡子時愣了,有些不敢置信,據(jù)她所知,這種鏡子絕對是罕見的,但蓮院居然能拿出來擺在這客房了,也不知是財(cái)力雄厚所致,還是對世子格外看重。這一節(jié)想不通,再看到這蓮院送來的泛著瑩澤的月紗裙時,也就不去想了,反正不會是她的面子就是了。
她不確定外面還有沒有人,仍是戴了面具,一出來,卻叫小霸王看愣了。她不認(rèn)識身上的衣料,小霸王卻是識貨的,大俠身上穿的,絕對是正宗的鮫紗,價值幾何他不清楚,但他知曉自己公主娘親那里就有一匹,如今看來,這南宮當(dāng)真是有心補(bǔ)償了。
“大俠,這里沒有外人。”
錦瑟點(diǎn)點(diǎn)頭,去了面具,與小霸王兩人對坐在飯桌上,卻愣住,這滿桌子的菜,少說也有十幾樣,他們兩個人怎么吃得下?
“我已經(jīng)吩咐叫他們少做些了,大俠撿著順眼的吃些好了,都是有助大俠傷口恢復(fù)的藥膳。“小霸王邊說邊偷看大俠的臉色,他也知大俠不喜奢靡浪費(fèi),但撫姬唯恐怠慢了他們,菜品一減再減也上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了。
錦瑟皺著眉看著外面的天色,劃出來八盤,”不如把這些給三公子他們送去吧,我們也吃不了這么多。“
小霸王哪能不允,看大俠帶著面具避開了,當(dāng)即就喚了人將飯菜火速給那邊送過去。
”大俠,你穿這衣裳真好看!“
錦瑟安安靜靜用著飯,絲毫不理會他的馬屁。
那衣裳周身的華彩,有了吸睛的奇效,叫人忍不住關(guān)注,但大俠從容淡定,身若幽谷,目似遠(yuǎn)山,有種漫天云卷云舒觀自在,庭前花開花落毋驚心的氣度,將衣服完全壓了下去,顯得格外好看,不禁暗自思量怎么把公主娘親的那匹也要過來。
“不對,大俠穿哪身衣裳都好看。”
他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反而沒完了,錦瑟不得不打斷他,“你怎么不好好吃飯?我們今晚是要去游湖嗎?”
這自然是重頭戲,小霸王終于住了嘴。
兩人安安靜靜用了膳,收拾好,有侍衛(wèi)來稟告說安排妥當(dāng),小霸王點(diǎn)點(diǎn)頭,那侍衛(wèi)卻不走,神情有些猶豫。
“還有何事?”
侍衛(wèi)猶豫片刻,還是附耳對小霸王說了句什么。
小霸王皺了眉,大俠已經(jīng)戴了面具從里屋出來,“怎么了?”
“沒事的大俠,都安排好了。”小霸王說著揮手讓侍衛(wèi)退下,與大俠兩人一人戴扇面具,提了兩盞燈籠出了門。
“大俠你可覺得冷?要不要添件披風(fēng)?”
大夏天的問這種問題,不是腦子缺根弦,就是有病,但小霸王明顯是擔(dān)心她有病。
路兩邊樹影扶疏,草木繁茂,有蟲子啾啾的啼鳴,小霸王的話語聲,錦瑟搖搖頭,忽而聽到一陣悠揚(yáng)的笛聲,清越動人,很是好聽。
小霸王揚(yáng)了揚(yáng)眉,”像是南宮在吹笛子,倒是很少聽到。“
錦瑟對這個南宮大人很好奇,如今更是住在人家的院子里,卻連面也沒見過,不禁想透過他的笛聲一探究竟。
“聽著南宮今日心情不錯,我記得他只有在心情甚好的時候才吹笛子?!毙“酝跻姶髠b似乎感興趣,又多提了兩句。
“你和南宮很熟?”
“嗯......倒也可以算得上。我小時候進(jìn)宮就見過他幾次,后來在這蓮院有了個獨(dú)院,打過幾次照面。他這個人傲得很,誰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不曾招惹我,我也不去尋他。”
錦瑟扭頭看了他一眼。
她那明顯的一眼叫小霸王受了傷,“大俠,你這是什么意思?”
錦瑟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問他,“那你與他相比,誰更傲氣一些?”
“大俠,他與我怎能相比?他那是真不將人看在眼里,視為掌中玩物,我只不過是看不上他們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罷了?!毙“酝跏懿坏么髠b的誤解,有些激動,連他們逐漸靠近了笛聲也不在意,反正話說出來就是讓人聽的。
笛聲的意境被他破壞得一干二凈,吹笛的人也聽到了他的話,索性放下了笛子,從籬笆內(nèi)一躍而出,輕飄飄落在了他們兩人前方。
錦瑟只看到一株如雪的白蓮從天際遙遙而來,遺世獨(dú)立于三千繁星之下,三千荼蘼之中,落于她的面前,姿態(tài)迤邐,像一輪明月攜九天曠世杳杳而來。明明面容是模糊的,卻一瞬間擊中她的心扉,叫她陷入這場浩劫之中。繼而,身子卻是顫抖的,抑制不住地,想要打顫。有生以來,這是第二次叫她產(chǎn)生這種震撼的感覺,可她只想躲開,想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最好是現(xiàn)在就走。
她不由自主挪后了一步,叫小霸王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切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大俠,你怎么了?“
“南宮,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反而穿一身白出來裝神弄鬼,安的什么心?”他以為大俠是被這個白無常嚇到了,語氣不善。
小霸王的聲音和手心都是熱的,錦瑟慢慢從初見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仔細(xì)再看對面那人,卻發(fā)現(xiàn)許多不同之處,雖然也同他們一樣戴著豬臉面具,沒法看清容貌,但無論是打扮還是散發(fā)出來的氣質(zhì)都不是她記憶中的,一顆心才慢慢放下來。
“世子秉燭夜游,還說起來微臣的閑話,難道還不許微臣現(xiàn)身辯解一二?”
他的聲音空靈飄渺,在面具下震蕩回環(huán),多了幾分質(zhì)感,幾分軒朗,雖帶了些傲氣,卻并無一絲風(fēng)流狹睨的糜氣,與妖嬈魅惑大相徑庭。
“這位便是最近盛傳的‘夏小姑娘’吧?在下南宮,夏小姑娘年紀(jì)雖小,風(fēng)頭卻大,只是還要多加注意些才是,畢竟這世上用心不良之人多覬覦一些特別的東西?!?p> 他并未見禮,語氣也似意有所指,兩人目光相觸,錦瑟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直視那雙眼睛,卻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話說出來本來就是叫人聽的,怎么,我說的不對?“
他們兩人已經(jīng)停了步子,南宮手里還握著笛子,目光定格在錦瑟身上,一步步走近,白色的衣服仿佛曇花一層層綻放,在夜色中晶瑩皎潔,反射著微芒。南宮已然成年,個子很高,身居高位又不自覺帶了上位者的威勢。他們在他面前仿佛就是兩個小童,也確實(shí)是一個七歲,一個十歲的小童。
”嘴長在世子身上,世子想如何說便如何說,只是我與夏小姑娘初次相識,若因了世子一番話壞了印象,豈非無妄之災(zāi)?“說完話已經(jīng)走到了兩人的面前,一伸手不知怎的變出一朵艷紅的月季花,彎下身子遞到錦瑟面前。
”夏小姑娘,在下雖非大善之人,卻也絕非大奸大惡,不過是隨性了些。昨日之事是在下疏于管教之過,已然處罰了相關(guān)之人,我也一定會給足相應(yīng)的補(bǔ)償,還請夏小姑娘勿怪?!?p> 錦瑟沒有接花,將他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一遍,心下幾分模糊幾分釋然,”南宮大人客氣了,我不過是受些小傷并不礙事,大人公務(wù)繁忙,就不必再費(fèi)心補(bǔ)償了。“
”我既說了要補(bǔ)償自不會收回去,只是夏小姑娘不肯接花,莫不是對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錦瑟盯著他白皙干凈的手背,終于還是接了花,說聲”謝謝!“
兩人氣氛有些古怪,小霸王還要與大俠泛舟,見南宮還沒有讓開的意思,出言趕人了,”南宮你還有何事?我們還要去賞蓮?!?p> 小世子一向如此,南宮也不跟他計(jì)較,“二位既然有事,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希望你們玩的開心?!闭f完,踏著月色離開了。
錦瑟捏緊手里的花,看著那人漸行漸遠(yuǎn),有心大叫一聲“云識!”終究沒有那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