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他一定要留住這個女孩兒。一輩子。只有她,會給他陪伴給他溫暖,給他救贖。
猶記得那時年少,我流落于街頭,撿著過往路人丟下的吃剩下的一口的饅頭,拼著命的,從狗嘴里奪食物。只為了能活下去,我毫不介意地祈求爭奪那滿是沙土唾沫的饅頭,只為了能活下去,他毫不在乎那日日夜夜地寒冷煎熬。過往路人唾棄著他,用腳使勁踩著蹂躪著他伸出去撿剩飯的手。好痛。可是再痛也要拿到那讓自己能賴以活著的一口臟饃饃。春來冬又去,他總想著有一日能站在最頂端,他再也不要過這樣可憐可恨的日子。
是那尚書府中最不得寵愛的庶女救了我。像他生命中最溫暖的一道光,照亮了他悲慘灰暗的日子。只是一個同樣可憐同樣熬著日子茍活著的孩子,冬日大雪紛飛,一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他就一個人瑟縮在墻角。無邊無際地寒冷,他努力抱著自己取暖,縮成了一團(tuán)。在天地之間,他真的太過渺小,太過無力。就在他覺得他要被凍死在這離國的冬季時,她出現(xiàn)了。裹著粉色的披風(fēng),走到了他的身邊。那小小的穿著繡花鞋的腳走到了他的眼里,他順著那粉色披風(fēng)一寸一寸地往上看。那時正是正午時分,冬日尤其雪下得厚厚的一層的時候,正午時分陽光正是刺眼,就一點(diǎn)點(diǎn)陽光都因?yàn)榘籽┱盏厣跏谴棠?。那冬日里刺目的陽光就這樣擋住了那個女孩兒小小的臉。
街頭上混地久了,什么人穿得什么質(zhì)地的衣服有些怎樣的身份和地位。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分成了三六九等。眼前這個女孩穿著固然考究,不比平民百姓的衣不蔽體,或是隨便能保暖的袍子,可她身上衣服卻看著像是穿了幾年,材質(zhì)也不算上乘。這大概是那個官宦人家的妾生的女兒。那粉衣女孩兒走到他面前,竟然蹲下了身,看著他,掏出了一包點(diǎn)心,拉著他滿身凍瘡的手,將那點(diǎn)心放在了手心里。從未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從未有人注意過腳底下擺著的他的手,沒有人會蹲下身來與他平平地對視,更沒有人會像這個女孩兒一樣拉著他手,在他手心里放一包點(diǎn)心。這一瞬,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從小的辛酸,拼了命地掙扎,無數(shù)次在寒冷中瑟縮成團(tuán)。唯有那女孩兒小小的溫?zé)岬氖纸o了他溫暖,絲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塵弄臟了她的衣袍,不在意他粗糙而丑陋不堪的手。
他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他一定要留住這個女孩兒。一輩子。只有她,會給他陪伴給他溫暖,給他救贖。
后來,他終于拽著那溫?zé)岬氖郑樌M(jìn)了丞相府,做了一個廚房里打雜的下人。他刻意與所有丫鬟仆從打好關(guān)系,終于有一天,一個丫鬟偷偷告訴他,丞相府來了大人物。丞相看起來很是恭敬。他知道,他的機(jī)會來了。狀似無意地摔倒在地,那比丞相還尊貴的中年男子彎下了身親手扶了他起來,他將一切算計地分毫不差,回過頭地赧然一笑,抬頭低頭間,神情已學(xué)到了他母親的十成。那儒雅高貴的中年男子,果真一下子愣住了。
后來,那人便時常會喬裝來到府中,時常下朝之后還留著丞相說話。而他憑著他玲瓏心思和過人的聰慧,每每侃侃而談,引經(jīng)據(jù)典,談吐之間,時不時講出利國利民,治國安邦的大道。那日,他告訴他,他是當(dāng)朝天子。他慌地一下子跪倒在地,說他往日高談闊論朝堂之事,實(shí)是罪該萬死。形態(tài)做足了一個丞相府下人的卑微。他很是動容,親手扶起他,說當(dāng)今皇后太子勢大,不敢貿(mào)然將他帶入宮中,為了保護(hù)他,又不想他受委屈。于是,過了幾日,便傳出丞相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親生子,皇上見此子甚是招人疼愛,甚至親自為他取了名字,換做煜禮。加上丞相的姓氏,便是張煜禮。正與那丞相之女張茹一個姓氏。
再見到她時,她已十六歲的模樣,粉嫩嫩的臉龐一如兒時初見,只是看著他的目光多了些哀傷,多了些傷人道不清說不明的意味。她再也不會時常喚他過去陪她玩耍,他也再沒有一口一個地小姐小姐地喚她,而是喚她姐姐。差了一個字,卻失去了太多太多東西。盡管她有意無意總躲著他這個弟弟,可還是不小心撞見了。她未曾注意,一下子撞入了他的懷中,也撞入了他的心上。為一個出人頭地的夢,他已暗中奮斗了多年,倏忽一轉(zhuǎn)身,卻正看到那年少時的女孩兒闖入了自己心扉。他再也沒辦法克制自己。他一心撲在前程上,或許終有一天來不及挽留已長大了的她
那日,萬籟俱寂,四下里悄無聲息,張瑾又是披著粉色披風(fēng)默默地走在雪地上,手中還拿著一壺酒,小臉兒微紅,其實(shí)喝醉了似的,獨(dú)有一種嬌憨的神態(tài)。那踩在雪地上輕輕地一聲又一聲咯吱咯吱地響動,像貓兒似的撓抓躲在暗處的他的心。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去沖了出去,捂住了她的嘴,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努力要轉(zhuǎn)過身??伤麤]讓她轉(zhuǎn)過身,只是怕看到她那哀傷無比的眼神,他只是輕輕地在她耳邊喚了聲姐姐,那驚恐不安的人兒就突然安靜下來,一股濃濃地悲傷四處蔓延開來。她輕輕地說,原來是你啊,弟弟。
那女子,的嘴唇正被自己捂在手心,唇邊的酒意蒸騰上來,落入他的他鼻腔。他心頭一陣煩躁不躁,再控制不了自己,一下子將她擁入懷中。她掙扎著可是絲毫沒能掙開這禁錮著她的雙臂。她安靜下來,只是又喚了一句弟弟,用她那囁嚅的聲音。
他幾乎要抓狂,他不是她弟弟,他不是!他憤怒地一下掰過她的臉,狠狠封住了她那的唇。
他不想聽她用那濕潤的唇喊他弟弟,他不是,他不要做她的弟弟。她好像怕極了,瞪大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沒有反抗也沒有迎合。他不滿意她如此麻木的狀態(tài)。微頓了頓,撫上她的眼睛,蓋住了她那呆滯的雙眼。她是我的,他如是想。
瑾兒,他含糊地說。
房中的溫暖不同于園中的寒冷,地上的火盆不斷烘烤著他的心。不知不覺兩人的衣服早已凌亂不堪。
瑾兒。
她住的院落里,下人寥寥無幾,而他搖身一變做了少爺后,又刻意暗示下人們,她的院里不必有人伺候。
那時候,他時常會去她的院里。可她卻越發(fā)地沉默。每次見到他,只會淡淡地喚一聲弟弟。
他那時想,他終有一日,會光明正大地告訴她,他是皇子,是皇帝的兒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最尊貴的皇子。不是她的弟弟,他愛她,他要娶她。
可……他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天,她就自己去了。
她死了,連一聲他最討厭的“弟弟”,都說不出來了。
那濕潤囁嚅的聲音說著他恨極的話,曾讓他幾欲瘋狂??扇缃駞s連那都聽不到了。
他再看不到她的嬌嫩可愛的笑容,再看不到她纖細(xì)柔弱的身影,再聽不到那濕潤囁嚅的聲音,再也,看不到她的溫柔嬌媚或者癲狂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