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三?!叭A三更突然在身后喚了他一聲,奉三停下動作,靜靜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你陪我太久了。我不喜歡讓所有人碰我,唯獨你可以。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獨你不行。你知道嗎?奉三。你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我只收了你一個式神。你也只能做我一個人的式神。我是你這一世唯一的主人。你知道嗎?“
奉三背對著華三更,點了點頭,“我知道。“
許是那聲音有些淡漠,讓她的心有點發(fā)冷,于是她蹲下身去,伸出胳膊,從身后抱住了奉三。像是一個寒冷的人尋求著溫暖的火團,緊緊地汲取那點熱量。她有多自私地想要獨占這個式神,有多害怕她死后,奉三會把她忘記,或者被下一個仙師收為式神。她想,作為一個凡人來說,她不過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他侍奉的所有主子的其中一個。她不想與別人分享這個妖怪。她自私地想要他只有她一個主人。
她將她的頭緊緊埋在了奉三的肩頸窩,悶聲道,“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我覺得自己有些依賴你了怎么辦?這可一點也不像我啊。人一旦軟弱就預示著失敗。奉三,我要怎么辦。你說,我該怎么辦?“
人迷惘地不只是來時的路,還有未來的位置。
“你是妖怪,具有漫長的壽命,可我是個凡人,只有這一世的壽命。將來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辦?你會再做別人的式神嗎?你會忘記我嗎?“
有時候,一個人的脆弱無法想象,一句話就能讓你淚流滿面。
做個凡人就是煩人。奉三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將那瘦弱的女子摟入懷中,讓她的頭埋在自己胸口。
奉三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只藏在了自己心底深處。她對他有多重要,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離不開的何止是她一個人。他也早就習慣了陪伴在她身旁。真是個可怕的想法。你我本殊途,卻還是走到了一起。在這個落寞的人間,唯有那緊密貼合的兩個人互相汲取著對方的溫度。
這是這么多年來,他與她的第一次擁抱。
如果不是摟入懷中,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他都不知道原來她是這般的瘦弱。
奉三緊緊地抱著華三更,下巴輕輕地搭在華三更的頭頂,聞著她發(fā)間的清香。時至今日,他仍舊不知天機將他放入人間,究竟是為何。只是想讓他和她一起墜入愛河嗎?讓他經(jīng)歷一次情劫?
他會愛上她,可華三更呢,她會嗎?未曾體驗過愛情,卻已身不由己初嘗人事。她心里的那道鴻溝,他要如何才能越過?
他不想她的余生只為復仇而活,不想她一直活在仇恨里。一旦這仇恨解決了,她又該何去何從?又該以什么信仰來繼續(xù)生活?
她死后會走奈何橋,喝孟婆湯,在三生石上落下字,然后再入輪回。下一世,又是否還會記得多年前依依相伴的那個人。
想起未來的一切,奉三都覺得有些迷茫。他微微地松開了華三更,看著那女子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下去。冰冷地唇貼著她的額頭,他敏銳地感受到懷中女子敏感地一縮身子。
還是不可以嗎?
奉三如蜻蜓點水般地碰了一下便離開了。舊日的創(chuàng)傷難以抹滅,早已刻在心底,入骨噬髓,無時不刻地都提醒著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好好地過日子。
“我們把他們都帶走吧?!叭A三更斂著眸子,她在這房間里呆地渾身難受。這狹小的空間充滿了魂靈的腐朽哀怨的氣息。
她不知道是因為這些地獄里的腐朽哀怨之氣讓她慢慢地有了氣力,還是因為她太不喜歡這些氣息,極度想要逃離,所以才有了離開這里的勇氣和體力。
“你要把他們都帶走?“奉三還是有些吃驚,他覺得今天的華三更可一點也不像她了。多了些悲天憫人的圣母情懷。要知道,華三更從來都是一個不愛多管閑事,冷漠淡情,又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可在奉三眼里那個冷漠淡情的人卻無比地堅定地說:“對。我就是要把他們都帶走。在國師府里呆的久了,沒見過什么游魂野鬼,倒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也是一個降妖除魔,超度亡靈的仙師?!?p> “琵琶,碗具,酒盞,弓箭,畫都好帶走。可那床底下那個完好無損的尸體呢?“
奉三知道,華三更即便不想承認自己的膽怯,但她確實是不敢看那尸體。完整無缺猶如睡著了一般的妙齡女孩兒,卻是一個早已失去了鮮活生命的尸體。她怕一掀開床板,就會看見那女孩兒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神。一個墻上的“臉譜“就夠讓她難受的,何況是床下那個完好的女孩兒尸體?像多年前她手中的劍生生刺入那老漢的血肉中,他瞪大了眼,一臉猙獰,痛恨地看著她。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救人,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殺他。那老漢死不瞑目。
“我有聚靈袋。“華三更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小口袋,那是在離國這幾年都不曾拿出來過的東西了。那是專門裝魂靈妖怪的袋子。每個仙師的袖口都會專門放置一個聚靈袋。她有兩個聚靈的東西。一個外觀精美的聚靈玉瓶給了奉三,裝那幾只鬼。另一個聚靈袋習慣性地裝在了袖口。
當初把那聚靈玉瓶給了奉三,就是覺得奉三真得很適合用那只玉瓶。和他一樣地溫潤如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奉三適合一切如玉般精美的東西。
“墻角的琵琶,墻上的“臉譜“,桌上的器皿……弓箭……“華三更自己動手,邊念叨邊把那些東西裝進了口袋。聚靈袋認生,只認一個主人。即便是主人的式神,拿到了聚靈袋也會不聽使喚。如果主人死了,那聚靈袋也會失去靈性,變成一個普通的袋子。
那些東西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可是一旦裝進聚靈袋里,都一下子縮小成了杯蓋那么大。一切裝進去之后,華三更把聚靈袋放在桌上抖了抖,抖地差不多勻稱了,才停下了動作。
“奉三,你去把床下那個女孩兒裝進去吧?!八龑嵲诓桓夷菃渭儫o辜的凡人飽受折磨的眼神。她承認,她膽怯了,懦弱了。
“聚靈袋認生。只能你去?!胺钊脑挷粠в幸唤z溫度。他在逼她正視那被殘害至死的女孩兒。
華三更放下張著口的聚靈袋,雙手壓在上面,閉著眼重重嘆了口氣。
對,不能什么事都依賴奉三。是我要帶她走的,不是奉三要帶她走。
上陽宮有個古老的禱告語,心懷慈悲和誠意的人可以念禱告語來讓橫死暴戾的魂靈要是安定下來。
華三更不知道她還算不算得上一個心懷慈悲,溫柔真誠的人,她只知道她真得很想,為那冤死的女孩兒做點力所能及事。
她走上前,在離那床邊兩步的距離處,虔誠地做著手勢,跪了下來。
禱告語古樸而又冗長,她懷中對年輕生命的敬意做著禱告。
面前漸漸地有一股溫柔的風吹向了她的面龐。
那是無聲地認同和邀請,那女孩兒愿意讓華三更帶走她。
華三更得了允許,便起了身,走到床邊,把床翻轉了過來。那女孩兒果真就被綁在上面。
奉三看了一眼就撇過了頭。
華三更咬著唇,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了那不著寸縷的女孩兒身上。紅色更襯地那女孩兒嬌美可人。從她的臉上,仍舊可以看出她死前曾奮力掙扎的痛苦模樣。如果不是這場無妄之災,她想,這女孩兒應該會被許多男孩子喜歡。
“看到了嗎?還怕嗎?“奉三轉過了頭,掃了一眼床上蓋著華三更外衫的女孩兒,又看向華三更。
“我原以為會很恐怖的,可是,沒有我想象中那般猙獰。她很可愛,只是…….死前受了很大的痛苦?!?p> “恐懼全來自于你的內(nèi)心。你害怕她,就會覺得她恐怖。你不害怕了,就不再會覺得她猙獰可怕了?!?p> 你曾夜夜被那些亡靈驚醒,折磨地苦不堪言??赡切┠銓ν鲮`的恐懼全來自于你那不安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