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蕪去前堂時,菜食湯羹早已齊全上桌。秋文淵臉上帶著不悅,盯她一眼:“來得這樣遲,真是沒規(guī)矩?!?p> 而白志衡卻溫和的圓場:“定是二妹妹有事情耽擱了,二妹妹,快快入座吧。”
他身姿挺拔,穿著長衫馬褂坐在桌前,面容俊朗,志氣高高,干凈而溫和。
秋玉蕪心無半點(diǎn)波瀾,低眉垂眼的坐在白志衡對面,秋文淵見狀徐徐言道:“今日喊你們同來,是有事情要說。”
白志衡恭敬替秋文淵斟了一杯酒:“伯父,您請說?!?p> 秋文淵看看自己從小養(yǎng)大的白志衡,老臉上透著安慰的神情,是少見的和藹:“好啊志衡,你已成人,我也算是死后,能對你父母有所交代了?!?p> 提及父母,白志衡臉色一頓,隨即隱藏住那些悲傷,又懷著澄澈的感恩:“若非是您,我如何又能長大呢?!?p> “何況,您還...”說著,他面紅了,偷偷的看一眼那頭神色淡然的秋玉蕪,又鼓起勇氣:“何況,您還將玉蕪許配給我為妻,我...”
啪啦——。
為妻,為妻。
這兩個字她似乎已經(jīng)聽了很多遍,卻是從另一個人嘴里。
因此秋玉蕪剛剛面無表情拿起的筷子,就因白志衡的言辭,而失神落下。
不得不說,這是陳慕山給她的陰影。
平時最重禮為的秋文淵此刻見秋玉蕪如此失行,瞬間冷了臉:“你這是怎么了?來遲了就算了,連個話都不會說了?還摔筷子?平日的教養(yǎng)都去哪里了?”
秋玉蕪恨他,恨父親之前聽到玉桃病了,都不會著急,她這時候心中有火氣,正沒地方撒。
“今日玉桃起了,我以為她是病要好了,可沒多長時間,就又昏了過去?!?p> “我擔(dān)心她?!彼€氣,故意道。
白志衡此時低下頭,想跟秋玉蕪說說話,可又擔(dān)心于理不合。
秋文淵此刻幾乎被她激怒:“今日叫你們來是要講大喜事的!提什么晦氣的!”
秋玉蕪嘲諷:“大喜事?您賣田地賣祖產(chǎn)賣的家都要倒了,還有什么可喜慶的?”
砰——!
秋文淵狠狠拍桌子:“忤逆的東西!”
秋玉蕪卻不怕他,硬氣的站起身來,側(cè)過頭望他:“父親,您叫我來,志衡哥也在,應(yīng)該是要說我們成婚的事情吧?”
“那您就說吧,把日子告訴我,我當(dāng)天來參加。后院里玉桃病的厲害,娘死的時候要我照顧好她,父親,我實在分不出心去操心我自己的喜事兒了,您愿意操持便操持,您不愿意操持,便草草把我嫁出去,這就結(jié)了。”
話罷,她輕輕看了一眼白志衡,白志衡的臉色,也不算明朗,只是對她,還是保留著幾分溫情。
她禮貌輕輕的凝視白志衡:“志衡哥,我先走了。”
這顆心,像是鐵石心腸。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成婚,白志衡是很不錯的人,可為何她如同行尸走肉般,不喜不悲,不怒不火。
父親在她身后,沖著她越走遠(yuǎn)遠(yuǎn)的背影怒罵:“離經(jīng)叛道的小東西!你遲早是要?dú)馑牢业?!?p> 而志衡就勸和,聲音透著純善:“伯父,您別動怒,玉蕪她就是這樣的脾氣,您不要?dú)鈮纳眢w...”
久了,他想到自己會與從小愛慕的女子成親,心里便更多處幾分歡愉來,向本來氣得不行的秋文淵鄭重起誓:“伯父,若我娶了玉蕪,我會對她一生好的...”
隔日,秋府來了不速之客。
那人送了張紅紙來,并十分周全禮貌的沖秋文淵躬了躬身,輕言細(xì)語的:“秋老爺,這是衿德陳家送的聘信,想聘您家二小姐?!?p> 秋文淵一個頭兩個大,一口茶水差點(diǎn)沒嗆著:“陳家?又是陳家?”
“秋家門閣森嚴(yán),從不讓女兒家輕易出門,旁人家公子不知根底的,如何知道她?”
華易細(xì)細(xì)長長站在一旁,有些淡淡笑意:“自然是緣分天注定,我衿德陳家也算是在這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了,聘信是老爺子首肯的,才會遣我先來?!?p> 華易說著話,緊盯著秋文淵的神色,又溫道:“我家老爺知道您最重禮教,您若準(zhǔn)了這聘信,那之后的喜禮,便會依隨舊禮制送來。”
秋文淵看他一眼:“不行,二女兒已聘了人家,今年秋初便要嫁了?!?p> 華易眉頭一跳,隨后又道:“秋老爺,若您允了衿德陳家的親,那之后的風(fēng)光...”
秋文淵直接擺手打斷:“不成不成,若不重諾,何以為人?千金在前,不足一諾之重!你速速走罷?!?p> 后來,秋玉蕪在卞叔的口中知道了這些話,雖是父親將陳慕山擋了出去,卻也不能令她完全心安下來。
只因那時候在陸家茶園子里,陳慕山對她那句像是威脅的話,始終在她心里,時不時就出現(xiàn)。
“但愿你能如始至終的硬氣?!?p>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玉桃的身體似乎是真的在好轉(zhuǎn),雖那日又昏厥了,但那之后,卻是可以起身的。
只在小院子里短暫活動,秋玉蕪也有意的陪她,當(dāng)日便聽道前院傳進(jìn)來的話,是她的婚期要定了。
秋初,風(fēng)高氣爽,是個好時節(jié)。
玉桃這一日想出府走走,秋玉蕪搖頭:“不行,你身體不好?!?p> 而她卻懇求:“姐,你就要嫁人了,日后你我姊妹,再不可能如今一般自由自在,我雖身體不好,卻還是想跟你留下這樣一份念想的?!?p> “只出去熱鬧街市上走走,你我拉著手,看看人,買些有趣的物什,好嗎?”
玉桃再度懇求,秋玉蕪有些心軟。
奶娘這時候捧著湯藥碗過來,笑呵呵:“三姑娘若想出門玩玩也不是不行的,田娘子前幾日不也是說讓你多走走嗎,否則這身子也沒有力氣啊?!?p> 那碗藥,玉桃就著鹽漬梅子含淚喝了,她喝完了,又對秋玉蕪苦笑:“姐,下次可千萬別給我買那西洋糖了,甜甜膩膩的,我喝了藥再吃,都惡心死了。”
西洋糖,秋玉蕪心里也不舒服。
“姐,咱們就出門去不遠(yuǎn)處走走吧,我有多少時日沒出去這院子了呢?!庇裉蚁胂脒@份不自由,不免有些哀怨。
而秋玉蕪的心,就在她這份表達(dá)不自由的言論里,放了下來。
可惜她剛剛喚阿繡出去備車,卞叔就過來內(nèi)院子通知了。
秋文淵,他限了秋玉蕪的出行。
理由是快要成婚的姑娘,就不要出門去招搖了,安安靜靜待嫁即可。
玉桃的小臉耷拉下來。
而秋玉蕪這一次沒有反抗。
四方天下,是否她去了哪里,都是如此呢?
那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否應(yīng)該是適應(yīng),而不是反抗呢。
那頭陳慕山被陳秉毅叫到書房,陳秉毅臉上帶著些打量和不快:“那女子是定了親的,你死心了?”
“慕山你太沖動了,連這細(xì)枝末節(jié)都不打聽明白,就非那女子而不娶?!?p> 陳秉毅老眼精明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像是在敲打他,而陳慕山,卻至始至終都波瀾不驚。
他語調(diào)自然:“兒子知道,她許了人家。”
“但兒子不死心,不過是許了人家罷了,并非是成婚?!?p> 陳秉毅皺眉:“你說什么?”
“兒子要娶她過門做太太?!标惸缴嚼潇o的望著陳秉毅。
而陳秉毅氣得冷笑,想刺激他:“你知不知道,我派華易去問了人家,人家可是不愿意呢。”
陳慕山面色上閃過一絲暗的神情,隨即又淡定回話:“兒子,會讓秋家愿意的?!?p> “慕山,陳家獨(dú)子可不該耽于小兒女情愛。”
陳慕山平靜的執(zhí)著:“兒子只要她?!?p> “那女子秋初便要成婚。”
“兒子會趕在秋初前娶她?!?p> 華易站在書房門口,肅穆著臉聽到了這一切。
他轉(zhuǎn)身就離開,飛快,思緒萬千。
前幾日剛開了衿德商會的眾商會議。
靖觀山上那群匪賊猖狂,搶了小富人家的大姑娘,后來那姑娘雖被贖金救回,卻清白不在,當(dāng)晚便上吊了。使得那戶人家如今是家破人亡。
可子去母焉活?瘋。
整個家里二女一子,長姐出了這樣的事情,二姑娘算是這輩子難許好人家,那一子,也被影響的近幾年難以娶妻。
月兒升空時,陳慕山房里那四個卻回來了,輕言慢語的,你說我笑的往陳慕山院子里來。
“我就說那糖人兒是被婼瑛吃了!素華你還不信!現(xiàn)下這死丫頭招了,你傻眼了吧?”
婼瑛咯咯笑,看著玉棠嬌憨的瞪她一眼,忍不住道:“好姐姐,你就別在乎這些了!”
素華被唬的一愣一愣的,還有些不敢相信:“好啊婼瑛!你居然真的騙我!”
她撅噘嘴,瑯?gòu)鬟@時候笑著插話進(jìn)來:“好了好了!玉棠不饒人,婼瑛古靈精怪,只剩下咱們兩個實誠人!快快不要理會她們兩個了!”
說著,自己拉著素華的手就假裝頑鬧的要走,玉棠見狀覺得有趣,又忍不住故意氣她倆:“好啊好啊,走吧走吧。這就分道揚(yáng)鑣,一會兒見了少爺,也不必一同說笑了!”
這時,陳慕山聽到動靜兒從房里走出來,風(fēng)華正茂,清風(fēng)朗月,輕薄長衫華貴,噙著笑意望著不遠(yuǎn)處的這四個打趣兒:“你們可真像四個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牟煌?,外頭人不知道,還以為我這院子里是怎么了。”
素華周全,落落大方的走過來幾步,停在石階下頭輕言:“九叔送我們回來的院子,就被老爺叫走了。”
“這段日子,你們這四位爛漫小姐,過得可舒懷啊?!?p> 他柔和的看看四個鈴鐺。
瑯?gòu)髟俣纫姷疥惸缴綍r,心中那份感情依然在,只是她已將它深藏,于是主動大方言語:“山水色好,心曠神怡?!?p> 玉棠這時候幫她接話兒:“辜平景色美,少爺若得了空,就去游玩看看吧,順帶上我們四個“鈴鐺”,我們可沒去夠呢?!?p> 她故意話說的俏皮,惹得大家都在笑。
婼瑛卻靜靜站在原地看四處,若有所思般的臉紅。
怎不見如影隨形跟著少爺?shù)乃亍?p> 她故作不經(jīng)意開口:“怎見不到華易了?他不是總跟著少爺?shù)膯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