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慧和尚寅時離開寺院下山,準(zhǔn)備給城中五佛寺送去點燈香油。
往常都是每月十五去送香油,昨天寺里忙著法會,沒人有空下山。
丑時起身收拾利索,換了身新僧袍,踩著雙百褶麻鞋,妙慧往主持房中領(lǐng)了佛旨,去僧事房挑了香油擔(dān),順著山道往下走。
寅時天還未亮,山中萬物俱靜,妙慧肩上擔(dān)著香油,施展開輕功往前邁步走。
嘴里念誦著《法華經(jīng)》,不知不覺里山下大道不遠(yuǎn)了。
有人立在山道,堵住了去路。
“施主,貧僧借光了?!泵罨坌χf。
那人中等身高,慈眉善目,顧盼生輝,一身道袍飄逸,手里拿著一桿小旗,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妙慧。“金頂光明,還需借他人之光?”
“阿彌陀佛,這世上真有大梵凈天王,有求必應(yīng)?!泵罨鄄]有生氣,見到此人,不由得心生歡喜,“你我相見,正是天緣有份?!?p> 那人展開小旗子,一副山河圖浮現(xiàn),“畫里畫外,塵世浮生?!?p> “也罷,你何其像我。”妙慧笑道:“浮生便浮生?!?p> 那人點點頭,與妙慧找了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天色微亮,春寒料峭,今年初七就立春了,山風(fēng)依舊不止。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把剃刀來,交給妙慧。
“阿彌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那今日你我相見,又是何相?”妙慧嘴里叼著剃刀,解開了那人的牛心發(fā)髻。
“哈哈,小和尚,你是你,我是我。這勁松常青,每一株都有姿態(tài)。就像你佛家所言,一花一葉皆不同,一花一葉皆世界,這世上何止三千世界?!蹦侨舜笮Σ恢?,接著說道:“花雖有相似,難道就不是花了?”
“居士所言有理。”妙慧微笑,手中刀不停,將長發(fā)削落。
不多時,那道人頭上素凈光亮,連脖頸上的碎發(fā),都被妙慧剃凈。
“濬哲維商,長發(fā)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妙慧笑著接過道人遞來的小帽,戴在頭上。
那道人剃了光頭后,那模樣和妙慧竟有八九分相似。
“我有明珠一顆,就被塵勞煩鎖。”道人上前穿起僧衣,蹬上百褶僧鞋。
“他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道人手持念珠,挑著香油擔(dān),大笑而去。
妙慧微笑,將小旗斜插脖領(lǐng),由小道下山去了。
崇武門下,遲璠行禮。
“見過閣老?!?p> “遲將軍啊,有勞你了?!蓖踉轿⑽⒁恍Ψ銎疬t璠。
在玉珞議事時遲璠來到圣駕前哭鬧,王越都看在眼里,此人深藏不露。
一是消息靈通,在城中疏散民眾,尚且能得到城上的消息,只能說明這幫太監(jiān)和他交情不淺。
二是懂得進(jìn)退。進(jìn),在城中慌亂時敢于帶頭前往,在得知有人背后議論時敢于出面控訴。
退,是待百姓安定時回駕前復(fù)命,將功勞表于皇帝,自己不貪功,然后做出不在乎身后誹謗的樣子,忠于職守。
這樣的人,皇帝怎么不愛。
以前是看走了眼,自己只當(dāng)是這遲璠性格懶散疏忽,安于現(xiàn)狀,不思建功。
沒想到今天連那宋正清都被遲璠擺了一道,此人心思深沉啊,不得再輕視了。
于是王越扶起遲璠說道:“淮山,你指揮有方啊,方才城中騷亂,如果沒有人去引導(dǎo)疏散,恐怕這人群躁動起來,不知道要傷多少百姓?!?p> “閣老過獎了,末將只是食君之祿,不敢忘記解君之憂而已?!边t璠拱手道。
“說得好,”王越拉起遲璠的手來,對面前諸位將官說道:“遲將軍說的好,我們做臣子的,就是要為君父分憂解難。如今城中已定,諸位將軍可愿隨我破陣殺敵,解這城南之亂?”
“聽從閣老調(diào)遣?!北妼⑿卸Y齊聲道。
左相王越親自領(lǐng)兵,指揮城南三衛(wèi)向狼族陣營進(jìn)軍。
皇帝站在城樓上觀戰(zhàn),吩咐符宣明擂鼓助威。
“你們幾個小子都看好了,”遲璠正立在皇帝身側(cè)護(hù)衛(wèi),回頭對身后幾個金戍衛(wèi)千戶說道,“王大人親自指揮,定能旗開得勝,你們幾個都把眼睛瞪大了,好好學(xué)著點?!?p> “是?!睅酌粽Z氣激動,并不是觀看王越指揮兵馬而激動,只因為遲璠帶著他們得見圣顏。
皇帝微微側(cè)身,“遲璠,這沙場之上,未取得驍果便談得勝,是不是早了些?”
遲璠笑道:“是臣唐突了,不過王大人自幼習(xí)讀兵法熟知軍事,取勝之事,料想不難。不然陛下也不會答應(yīng)王大人出城指揮?!?p> “你還是不笨啊?!被实坌Φ?,他負(fù)手而立,緩緩說道:“京南左掖營已出兵了?!?p> “如此可謂十全之策,是曹公下的令嗎?”遲璠問道,在他看來,只有曹無量有如此洞察戰(zhàn)場的能力。
皇帝回身拍了拍遲璠的肩膀,“曹無量有事絆住了腳。是四爺,朕的四爺回來了?!?p> “四爺回來了,太好了?!边t璠面露喜色,“有四爺在京,不管他是妖族還是江湖宵小,都不在話下。”
皇帝點點頭,語氣中充滿了愉快,“你可知他回來了,朕有多歡喜?去年他立下大功,朕正要封賞于他,可這個四爺,掛印揚(yáng)長而去,害得朕日思夜想啊?!?p> “聽說四爺當(dāng)初功成身退,正逢妖族初露鋒芒,便潛身于萬險之中探查妖族之事。”遲璠屏退了左右,小聲說道。
皇帝深以為然,“這件事他和朕說過,當(dāng)時朕不曾放在心上,自以為是他不想入朝為官。如今妖族兵臨城下,才明白他良苦用心啊?!?p> “陛下,四爺真是心系家國,忠心忠義?!边t璠說道。
“嗯,說的沒錯?!?p> “陛下,您真是有先見之明,早將這京營調(diào)兵權(quán)放給四爺了?!边t璠想起來,四爺能調(diào)兵,一定是皇帝早就定了計。
皇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說道:“且看王大人破敵吧?!?p> 遲璠稱是,有些酸意正微微泛出。
城南三營已合為一陣,由左相王越統(tǒng)領(lǐng)。
“依王大人軍令,我等營中精騎已編入后陣,不知老大人要如何使用?”傳斌說道,語氣中透著擔(dān)憂。
侍衛(wèi)伺候著王越穿甲,他點點頭,吩咐道:“精騎沒有將令不得出擊?!?p> “是。”傳斌抱拳行禮。
“勒緊點。”王越囑咐道,“此戰(zhàn)但愿用不上騎兵。老夫不想軍馬因與妖族對戰(zhàn)受驚導(dǎo)致混亂,騎兵死在戰(zhàn)場上要比死在自己馬蹄下強(qiáng)?!?p> “閣老洞察如火,屬下佩服。”傳斌小心地賠著話。
“沒有十足把握,老夫不可能深入險境?!蓖踉娇戳艘谎蹅鞅?,說了這么一句話,其中深意傳斌幾個都聽明白了,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左掖大營已發(fā)兵,兩千天威弩騎不久便到?!?p> 沙律和拱手道:“閣老如此韜略,我只有等盡心殺敵來報?!?p> “沙大人過譽(yù)了?!蓖踉酱┖帽奂?,走到沙盤前,指著一處說道:“左掖大營離這里二十里,夜間行軍速度較白天有所減緩,加上迂回的時間,一個時辰后天威弩騎將會出現(xiàn)在此地?!?p> “如何進(jìn)攻,請閣老下令?!睅兹她R聲說道。
王越點點頭,這幾人中,有幾位與自己有些交情,傳斌的父親曾和他在山西駐防兩年,沙律和的父親曾救過他的命。
當(dāng)下心里有了人選,王越遂正色道:“傳斌樊大友聽令,你二人速整合步軍,團(tuán)牌手和長矛手前后分立,分三隊徐徐前進(jìn),到達(dá)這個位置列成人字三疊陣。二隊由樊大友帶領(lǐng),火起之后在左右護(hù)衛(wèi)神臂軍?!?p> “得令?!?p> “李涪聽令,你率五百長弓手,混編進(jìn)步軍二隊,攜帶引火之物,聽我陣鼓于陣前燃起?!?p> “遵命?!?p> 王越環(huán)視左右,繼續(xù)點將。
“于勉。三衛(wèi)神臂軍由你執(zhí)掌,緊隨二隊步軍居中行進(jìn)。待李涪引火之后,列隊分批射狼?!?p> 于勉得了令,正準(zhǔn)備出去整軍,被王越叫住了。
“于勉,三隊分批射狼,不得讓其有喘息間隙。無需過多瞄準(zhǔn),你部目的便是壓制擾敵。見中軍黃旗發(fā)矢,藍(lán)旗便止?!蓖踉洁嵵卣f道。
“屬下謹(jǐn)記?!庇诿隳抗鈭远?。
“好,速去準(zhǔn)備鮮于茂,”王越點將,“你領(lǐng)精騎在后壓陣,若見我號炮三聲。分兵兩路攻其兩翼,截殺之?!?p> 鮮于茂拱手得令,心中激動不已,這是他第一次單獨(dú)領(lǐng)一支軍隊作戰(zhàn)。
沙律和正想說些什么,王越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示意。
“諸位將軍,圣上在城樓觀戰(zhàn),現(xiàn)在正是博取功名的時刻,消極怠戰(zhàn)者,立斬不赦?!?p> “我等愿效死命。”
“好,前去準(zhǔn)備,半個時辰后發(fā)起進(jìn)攻?!?p> 沙律和悄悄留了下來,問王越,“閣老,這次您老親自領(lǐng)兵,為何沒有持印信?”
王越屏退了左右,輕聲說道:“老夫只是代傳軍令?!焙竺鎺讉€字語氣很重。
沙律和立刻明白了,“您老的意思是,上面那位?”
王越點點頭,“所以我留下你來隨我一同護(hù)衛(wèi)陛下,你帶幾個武藝、心智不錯的千戶,穿上親兵的甲胄,和我這十幾個親兵一同列隊,等陛下來了一同出陣?!?p> “閣老,讓陛下龍體犯險,這…”沙律和有些猶豫。
“有你們幾個千里挑一的勇將,還有老夫在,能讓陛下陷入險境嗎?”王越笑道。
“如此,屬下這就去準(zhǔn)備?!?p> “帶上手盾、長矛。記住了,這狼頭,要交給陛下來收。”王越囑咐。
“是,屬下明白?!鄙陈珊托纳耦I(lǐng)會。
傳斌和樊大友集合了將士,整頓兵刃器械之后,列成陣勢徐徐前進(jìn)。
這邊是燈火通明,火把照亮了將士的盔甲,隨著將士的腳步前進(jìn),錚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