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和八年春
素荷抱著一柄長劍,氣喘吁吁地邁出蒲道城門:“大小姐呦!你可等等我!呼……我沒力氣了?!?p> 看到距離自己十幾步的女子緩下步子,素荷整個人也放松下來,迎面而來的微風將她裙邊的輕紗吹起,淡淡的花香包裹著草木的清香隨風散去,她貪婪地吮吸著自然的氣息。蒲道的春像往年一般比其他時節(jié)要熱鬧許多,太陽還在東邊,城門口便已是熙熙攘攘,幾個守衛(wèi)打著哈欠嘮起家常,早起的菜販陸續(xù)出城,帶著空蕩蕩的扁擔、滿滿的腰包還有睡個回籠覺的念想。
穿過護城河上的木橋,一片蔥郁中向西兩里便能看到湖水的粼粼波光,清晨的水霧已然散盡,以兩座鴟鸮的石像為端,青頂的水上長廊一直延伸至湖中心的小島,島上樓閣林立,湖面清風搖動著綠蔭,蒲道鼎鼎有名的江湖世家——康家便坐落于此。
素荷跟著大小姐踏入康家院門,兩名護院弟子拱手行禮,她們一路穿過康家書院、練武場和一眾亭臺樓閣后,走上高約百階的青石梯,步入內院。
院中四顆梧桐開出淡黃小花,幾只棕黃相間的小麻雀聞香而來,絲綢般溫柔的空氣忽得被一桿長槍劈開,槍尖帶起的氣流掃起幾片落葉,隨之而來的是孩童的叫好和掌聲。
“辰哥哥好厲害!”身著黑袍的男孩激動得幾乎跳起來:“辰哥改天教我舞槍好不好,整天玩那細劍,一點意思都沒有。”
素荷皺起眉頭,這人是八年前又康家家主帶回來的,據說是前鎮(zhèn)北將軍唯一的兒子蘇筱辰,鎮(zhèn)北將軍發(fā)狂的恐怖傳聞她倒是時常聽聞,不過這都無所謂,關鍵是他一來就把自家的大小姐康凌鈴迷得神魂顛倒,更可氣的是他本人八年來竟然毫無反應,素荷一想到這里就氣得急跺腳,對眼前的青年愈發(fā)厭惡。
蘇筱辰將手中銀槍靠在院墻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年方十九的他身著一襲白衣,胸前墨色的龍紋給淡雅的白色添了幾分生氣,袖口由金線縫成,紫色的發(fā)帶將他的黑發(fā)束成馬尾垂向腰間,他揉揉男孩的頭發(fā),輕聲說道:“小影,康家的羽術也很了不得,你可要好好學習,以后哥哥還要向你討教呢!”
“好吧!”康影略有些失望,但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看到了園門前的康凌鈴,一切的陰霾隨之而散,他一下?lián)渖先ィ骸敖憬?!你回來啦!帶了些什么好吃的???”說著他便將手伸向康凌鈴緊攥著的糖葫蘆,女子把手輕抬,便超出了康影手長的極限。
“姐姐!”男孩生氣地嘟起小嘴。
“不可以,這串是給你辰哥哥買的,”素荷眼見大小姐露出為難的神情,忙趴在康影的耳邊小聲解釋道:“小姐聽聞你辰哥最近食欲不佳,一早就去蒲道城內口碑最好的店排長隊給他買了串糖葫蘆開開胃,你就別添亂了,你猜猜小姐另一支手抱著的是什么?那可是蠻夷之地產的牛乳,等下我用它給你煮粥喝好不好?”
“嗯!”康影又開心起來:“辰哥哥,鈴兒姐給你買了糖葫蘆呦!”
“凌鈴,有什么急事嗎?看你一大早就出門了。”蘇筱辰從女子手中接過滿載牛乳的瓷罐,向屋內走去。
“倒也沒什么,就是給你...唔...給我挑了一柄長劍,原來那把劍身太細,這把用著倒是稱手,”康凌鈴小步跟上,欲遞上糖葫蘆。
“我剛喝了些粥,倒也不饞這東西,你看康影都口水直流了,還是給他吃吧?!?p> “哦...”康凌鈴側低下頭,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康影順勢將她手中的糖葫蘆搶走,一口便咬下了最頂上的山楂球:“辰哥哥是大人了,他不吃糖葫蘆,我吃糖葫蘆!”
“喂!姓蘇的!可別把牛乳撒出來了!”素荷趕忙跑進屋,一臉好奇的康影裹著滿嘴的糖渣緊隨其后。
“啊...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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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聽說我爹要從蒼雪城回來了?”康凌鈴一腳將康遠踢倒,木劍指向正欲掙扎的少年。
“哎呦!哎呦!我的好妹妹啊,我輸了,我輸了還不行嗎?快把這玩意兒拿開...”地上的康遠一臉痛苦:“娘,你快管管她!”
“是啊,不出兩三日就該回來了,小遠,鈴兒,過來,娘給你們說個事?!笨捣蛉吮е鴦偝錾痪玫哪袐?,神情略顯嚴肅。
康凌鈴扔開木劍,走到母親身邊,康遠狼狽地爬起來,抓起地上掉落的梧桐花瓣拋向前面的少女,眼見幾點淡黃凌亂地落在康凌鈴未盤起的長發(fā)上,這才帶著一副勝利者的表情走了過去。
“這次家主前往蒼雪城的原因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吧!”康夫人用手指幫女兒梳下小花瓣。
“嗯?!?p> “當然知道??!據說蒼雪城有個很厲害的將軍發(fā)瘋了,把整座城都給燒啦,我爹受命去調查,不過聽書朋說,那個將軍是被鬼怪附體,可邪門了!”康遠說著,對妹妹露出一副自認為如惡鬼般表情,見康凌鈴不為所動,他無趣地撇起嘴來。
“康家和蘇家也算是紀群之交,家主和蘇將軍早年關系頗好,卻不想發(fā)生這等慘案,所幸蘇將軍的獨子在此次禍亂中被救下,因此家主希望收養(yǎng)蘇家遺孤,此次回來,便是要帶他回康家,那孩子剛經此大難,恐有些敏感,你們二人切記莫要在他面前提起蒼雪城的事!”康夫人輕點康遠的鼻尖:“尤其是你,一天口無遮掩的,萬萬不要惹事,這孩子日后應是在康家常住,你們二人要把他當弟弟對待,懂了嗎?”
“嗯?!?p> “懂了,懂了!唉,我爹回來又要逼我練武。”康遠跑下青石階:“我去找書朋玩啦,晚飯和他一起在下面吃!”
“這孩子,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康夫人看向一旁盯著天空發(fā)呆的少女,微笑著說:“玲兒,你哥雖然頑劣,但性情活潑,和康家同齡的弟子都打成一片了,我看你平日除了小素荷,也不怎么搭理他人,那蘇家的孩子小你一歲,爹娘都忙,你哥整日跑得沒影,娘就指望你好生和他相處,多照顧照顧人家,聽到了嗎?”
“嗯...兩三日后嗎?”康凌鈴撿起木劍,潮紅的夕陽透過火云映在她黑珍珠般的瞳孔中:凜冬終過,已然而至的是怎樣一個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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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大小姐!”
隨著素荷的詢問,清澈的湖水浮現在康凌鈴的視野中,暖陽當空,幾片柳絮隨風舞動,最終停息在了慢蕩微波的水面上,自己這是睡著了嗎?她捋動發(fā)絲,麻利地站了起來。
“小姐你怎么就躺在岸邊水了???這要是一不留神滾進水里,我可擔不起!”素荷一番調侃后,故作神秘地湊到康凌鈴身邊:“怎么?我家大小姐傷心了?我就說那姓蘇的不是個東西吧!”
“也沒生氣,唉~你下次可把康影給我管好了,老是壞事!”康凌鈴見四下無人,便象征性地踢了自家小侍女一腳,語氣里滿是抱怨。
“行行行,是我的錯還不行嗎?”素荷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哦對了,小姐,小影嫌家中伙食不合口味,那姓蘇的就說要帶康影去蒲園樓好好吃一頓,讓我來叫你!”
“啊!糟了,我這身上這么臟,你等我先去換一件衣裳!”康凌鈴拍打身上的被湖水浸濕的泥土,帶著大大小小的棕色斑點沖上石階。
蒲園樓為蒲道最大也是生意最紅火的酒樓,兩扇雕刻精細的胡桃木大門外,粗大的紅柱頂起漆黑的瓦檐,整座酒樓由榆木拼為三層,正面的街市一天到晚人潮涌動,背臨城內運河,常有食客扶著櫻桃木制的欄桿俯瞰河中商船往來,幾十串大紅燈籠由同色的綢緞牽連,給酒樓添了幾分喜慶。
熙來攘往間,兩名青年在臨水的窗邊坐下,一位著赤色金邊繡袍的婦女趕忙上前招待,她搖動絹扇,笑道:“呦,這不是知府老爺家的大少爺嗎?您大駕光臨小的可是受寵若驚??!”
“褚大娘你就別客氣了,我這都來過多少次了!這位是康家大少爺康遠,給我們哥倆兒上壇上好的狀元紅,菜按照我先前的規(guī)矩來?!?p> “聽聞康家大少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看來這傳聞誠不欺人,小二快來上菜!”褚大娘掩嘴媚笑,見著小二跑來,便道:“二位公子好生享用,小的這邊忙里忙外的,就先退下了?!?p> 康遠翹著腳,待一口醬牛肉下肚,端起酒杯說道:“洛言目,咱幾年的好兄弟了,有話直說啊?!?p> “遠哥,你要的鋪子我給你找好了,距此不過五百米,可謂是最熱鬧的地段啊!”
“呦!”康遠激動地飲下一杯:“老弟你可幫了我大忙了,這么好的地段,我這藥鋪生意準能火,這生意好了,我爹就不會抓我回去練武了!”
“咳咳...遠哥...”洛言目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
“唉,老弟,我知道你看上了我家小妹,奈何這不是我能左右的??!”康遠面露難色:“你也知道,我在康凌鈴面前,那可是半句話都不敢亂說?!?p> “理解,理解,唉,就是能說上話的地方,幫我說句話,小弟我就是這個意思?!?p> “行,兄弟我一定盡力?!?p> “就等你這句話,來,喝酒!”
談話間,一男兩女帶著個男孩踏入大門。
“小影,今天哥哥請客,想吃什么盡管說!”蘇筱辰將三人引上座,蹲在康影身邊指向墻上掛著的黑色木板,店內的招牌菜皆由金粉描于其上。
“烤羊腿,蒸鹿肉,燒鵝,棗泥糕....”男孩順著菜名一個個念下去。
“......”
“辰弟,凌鈴,小影?你們怎么在這?”
眾人回頭,眼見一黑衣白袖的青年走上前來,棱角分明的臉上沾著幾點肉汁。
“康遠哥哥!”康影撲進青年懷中:“好幾天沒見到哥哥了,想死我了!”
“遠哥?聽聞你近日四處奔波購進藥材,我還以為你要過幾日再回來呢!”蘇筱辰說著,招呼來了店小二。
康凌鈴將頭撇在了一邊。
“你哥我是誰???那可是康家大能人,這點小事那需那么多日,今早剛回來便被洛公子叫來敘舊,還想著下午回家見你們呢,沒料到在此遇見!”康遠身后走出一位藍衣青年:“凌鈴!凌鈴!是我呀,我是洛言目!我們之前見過一面的!”
“聽聞洛公子師從百機門,一手弩箭快如飛電,改日可否同小女切磋一番?”康凌鈴饒有興趣地看向青年腰間佩劍。
“哈哈哈,好說好說,”洛言目喜得眉開眼笑:“不過恰已逢春,蒲道的春市可謂是琳瑯滿目,處處珍奇,不知今日凌鈴可否賞臉與在下一同游玩。”
一旁的康遠無奈扶額,笨蛋,她只是對你的武藝感興趣?。∷膬刃拇蠛爸?。
“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我就...”
“春市?聽起來不錯??!”蘇筱辰戳著康影的小臉:“肯定有不少好吃的呦!”
“嗯,去吧。”康凌鈴面無表情地喝起茶來:“大家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