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右眼的血洞因此不斷開裂,他靠著墻角無力地滑下去,望著天花板的花鳥木雕發(fā)呆。
見李密不出聲,樂羽雨瞟向地上的尸體說道:“他是我入火祆教的介紹人,現(xiàn)在人死了,我怎么辦?”
李密嗓中發(fā)出沙啞的似喘息般的聲音,他不知道說什么,即便知道,也不知怎么說出口。
“你不是給朝廷做事嗎,怎么跑這來了?”樂羽雨瞇起眼:“胳膊又怎么回事?”
“沒了!都...都沒了...”李密腦中忽然閃過殺死樂羽雨再自殺的念頭,他看著自己的女兒,酸意又涌上鼻頭,眼淚又一次滑出。
“再不包扎會死的?!睒酚鹩曛钢杆难劬Γ瑢⒁路┥?,走出房間,再次回來時已帶著些紗布和藥水。
“唉,你忍著點?!睒酚鹩陮⑹种干烊耄偷匾幌鲁冻隼蠲軞埰频难壑?,不慌不忙地敷上藥,纏緊了紗布。
他沒有一絲掙扎,打消了腦海中的念頭。
“火祆教的人要來了,你在這個房間待著,桌子上有些水果,不要再礙事。”
樂羽雨說出同她年齡完全不符的話后,從柜子中找出彎刀,跨在尸體身上,一點一點鋸下了那人的腦袋,用布裹了起來。
她走到樓下的房中沐浴,李密不知呆坐了多久,才緩緩起身,盤中的馬奶子葡萄晶瑩剔透,帶著新鮮的水珠,他用嘴摘下一顆吞入腹中。
樂羽雨在鏡前梳好長發(fā),從盒中取出金色的頭飾和綠瑪瑙耳墜,李密看著樂羽雨一點一點抹上濃妝,又換上一條白紫相間的紗裙,一股陌生感涌上心頭。
院外傳來響動,壁上帶著金色火紋的馬車停于門口,一位老者在一眾護衛(wèi)的擁簇間步入庭中,他頭裹白巾,黝黑的臉上掛著長至胸口的白色胡須,數(shù)個銀圈套在干癟的脖子上,各類金飾布滿上身,顯然在火祆教身居高位。
樂羽雨又看了一眼李密,見他沒什么動靜,這才緩步下樓,走出門的剎那,她的臉上綻出迷人的笑容。
老者看都不看她,點了點頭,舉手示意守衛(wèi)止步,便獨自進了一樓的房間,樂羽雨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木拉提呢?”老者冷眼環(huán)顧四周,廳堂桌上已然擺好接待用的葡萄酒和各類水果,主人卻遲遲未現(xiàn)身。
樂羽雨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她隨即掩去一切,將一個滲血的白包裹放到桌上,那老者瞇起眼,接著抬起頭盯向樂羽雨。
“死了,木拉提與我情同父女,然而入了火祆教,便不容被兒女情長所限,我對圣教的虔誠,便由抹去情感開始?!睒酚鹩甑男奶芸?,臉上的笑意卻依舊自然,這一切當然都是她編的,仿佛一場生死賭局。
老者愣了一下,他靠在椅背上,撫著胡須細細看了樂羽雨片刻,褶皺的眼眶中深邃的瞳孔發(fā)出凌厲的光,樂羽雨的后背滲出冷汗,老者忽然“呵呵”笑起來,打破了屋中僵硬的氣氛。
“我原以為,你同那些入我圣教混口飯吃的人一樣,現(xiàn)在看來倒還有些意思?!?p> 樂羽雨暗暗松了口氣:“圣教乃西域雄鷹,遲早也會霸圖中原,怎容得那些螻蟻蛆蟲入內(nèi)?”
“說得好,正戳要害,如今西域的每一個角落都燃起我教圣火,各處人手稀缺,擇人標準也就逐漸降低,教內(nèi)魚龍混雜,可以說養(yǎng)了一大批米蟲!”老者似乎有些憤慨。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問道。
“樂羽雨。”樂羽雨恭敬地起身回道。
“樂,我乃火祆教攜星長老達吾提,據(jù)木拉提所說,你是中原人之女對嗎?”
火祆教由五大長老共同執(zhí)掌,每個長老手下各有一個圣火護衛(wèi)相隨,樂羽雨未曾想到面前的老者地位竟然如此尊貴,她沒敢再回到椅上。
“是的,早些年我生活在中原?!?p> “你也知道,有朝一日我圣教將一統(tǒng)中原,但在此之前,中原數(shù)派可以說是最大的阻礙,若是我派你前往中原武林大派做我圣教內(nèi)應,你可愿意?”
樂羽雨睜大眼睛,自從被李密拋棄至此,她從未想過再踏入中原一步。
“怎么?你不愿意?”老者的語氣忽得變冷。
“怎會呢?愿為圣教赴湯蹈火!”樂羽雨連忙答應道,其實達吾提說得沒錯,她的確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加入火祆教,就如同在木拉提家一樣,只有服從命令,才能生存下去。
老者和藹地笑了笑:“圣教自不會虧待你,而且,我給你在中原大派中選擇的權(quán)利。”
“謝攜星長老,試問可否給我一夜的時間做出選擇?”
“好,明日正午我還會來此?!边_吾提撥開門簾,在護衛(wèi)們的攙扶下坐上馬車,留下滾滾灰塵。
“倒是多虧了你,這家伙的腦袋,為我增色了不少呢?!?p> 樂羽雨一屁股坐在床上,她的心情頗佳:“跟我說說,你到底怎么了?”
李密開口了,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路沉聲忍受過來,此時卻給自己十三歲的女兒吐出所有的苦水,仿佛二人之間沒有了年齡的隔閡。
屋內(nèi)的光線慢慢變暗,太陽消失在天邊,晚風鉆入紗簾,吹起絲帳。
“我娘...呵呵...”樂羽雨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她以前說,你叱咤江湖,是個英雄...然后她死了,我被扔到這里來?!?p> 李密的淚水再一次滑下,快三十年來,他從未有過這么多眼淚,他是一個殺手,是一個惡鬼,他不配流下眼淚?!皩Σ黄?..我...”
“我一直很恨你,”樂羽雨打斷了他的話:“我恨你拋棄了一切,給百機門,給龍騰國做事,但你卻被它們拋棄了,呵呵.....現(xiàn)在,我倒還有些可憐你?!?p> “我也想奪回一切!我做了那么多...給百機門...他們卻忘恩負義,連一點小小的幫助都不愿提供,還欲抓我去給司徒老狗領(lǐng)賞!”
逃亡路上他始終在回避著一切,他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個喪家之犬,不愿承認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長老們此時竟會為了朝廷的賞賜而對他兵刃相向。
時遷冷漠的態(tài)度...無冥口中的追兵...
他忽然好恨,他恨百機門,恨整個龍騰國!
樂羽雨似乎看破了李密的心思,她挑了挑眉。“火祆教派我去中原做內(nèi)應,不如我就隨了你的愿,前去百機門,一可為你修復雙臂,二可為你報仇雪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