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漸漸眼神一直,連自己都忘了自己在評書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了這手上的西廂記中。
“先夫棄世多年,老身攜小女去普救寺還愿,普救寺乃武則天娘娘香廟,舊時,前相國先夫派人修建,普救寺的住持和尚,亦是我相國剃度的和尚,是夜,老身與小女一同住入西廂房。”
“見這西廂房中,有先夫提字,‘覓封侯’之詩,不覺傷感倍至?!?p> “……”
漸漸,這天橋上站滿了人,白秀才的身邊也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只是這白秀才自己卻還渾然沒有發(fā)現(xiàn)。
但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在安靜的聽著。
似乎誰發(fā)出一丁點聲音,那就是一種莫大的罪過一般。
“今日暮春天氣,萬分困人,紅娘攜小姐出游,在普救寺上下貪耍一番?!?p> “小姐,你看那主殿之上,尚且沒人在燒香呢?!?p> “哎,爹爹在時,這普救寺上下吃香火的和尚數(shù)以幾百計,現(xiàn)在沒落至此,只有三四人了?!?p> “連進廟還愿的百姓也不見幾人,真是好生傷感?!?p> “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門掩重關蕭寺中?;渌骷t,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p> “……”
“昨天宋大家的江湖夜說,七星鎮(zhèn)的話本我也在韓雄口那聽了,可惜了,雖然高明,卻依舊落入俗套,并無太大變化?!睅讉€秀才甩著肩頭的頭發(fā),從一側走來,相互議論著。
“不錯,話本雖好,可惜充其量還是那一套,韓雄口口才不錯,但也不能無中生有,講到天花亂墜?!?p> “天花亂墜?那是大儒才能有的本事,他韓雄口再厲害,也不過就是一個秀才罷了,真當黃極先生夸他一句,他就上天了?”
“噓,小聲,韓雄口的本事還是不錯的?!?p> “哼,也就是矮子里面挑高個子罷了,這些評書我也聽了十年,現(xiàn)在聽來,哪怕是這宋大家的作品,也不過爾爾。”
“能寫成這樣,不錯了……”
“嗯?你看他們在干嘛?”
其中一位秀才手指一指,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景象,在一個天橋下,一個極為不起眼,人煙稀少的角落里,卻里三圈,外三圈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剛剛務農(nóng)回來的農(nóng)夫,拄著農(nóng)具,一些叼著煙斗的老人,或者一些孩子。
后排的人努力的墊著腳尖,腦袋向前,像是里面有什么極為新奇的東西一樣。
就連這個天橋之上都沾滿了人,堵了一個水泄不通。
但是偏偏就這些人,卻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顯得極為的安靜。
“讓讓,讓本秀才也看一看。”兩個秀才擠上前,一甩袖子,被吵鬧的幾個農(nóng)夫一皺眉,臉上顯出極為不悅的表情,看了這兩個秀才一眼,但是看到他們身上的生員服,這些人也就硬生生的忍了。
擠進去之后,這些人終于聽見了這里面的聲音了。
“……”
“小生姓張名珙,字君瑞,西洛人也,寒門學子,先父五旬之年,不幸棄世,后一年,喪母,小生書劍飄零,功名未遂,遂,云游四方?!?p> “有一人姓杜名確,字君實,與小生為同郡同學,當初為八拜之交,后杜確棄文從武,遂得武舉狀元,官拜征西大元帥,統(tǒng)領十萬大軍,號為,’白馬將軍‘。”
“可憐小生我自己,螢窗雪案,刮垢磨光,學成滿腹文章,卻在湖海飄零,何日得遂大志?“
“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p> “……”
兩個秀才擠到人群最前列,身子向前傾,最后也不說話了。
天橋之下,立馬就成了這黑壓壓的一群人,看起來蔚為壯觀,遠處路過的百姓都不知道這里在干嘛,偶而還有些人跟過來看一眼,但立馬也就移不開眼神了。
白秀才這一講,也不知講了多久,最后講的自己口干舌燥,但也只顧著機械般的在念,沒什么感情。
但就是這樣,旁邊在聽的人卻一個人也不走,似乎不聽到最后,這些人是不肯走了。
“哎,擠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之前那兩秀才只感覺自己站的腿都要酸了,但背后那擁擠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了,這不,身邊又不知何時擠進來兩個人,這兩個秀才不悅,擰眉看去,卻看見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錦衣玉帶,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這兩個秀才嚇的立馬把要說出去的話給硬生生的吞下去了。
這不是城西那舉人謝老爺嗎?
這謝老爺也沒空管他,只也一個勁的朝前看去。
“咳咳,這……”
白秀才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唾沫,瞳孔里都布滿了一些血絲,當下,這眸光是一動不動,認真的看著手上這一卷西廂記,卻已經(jīng)翻到了最后,“……叛將孫飛虎遣十萬大軍包圍普救寺,大喊道,’寺里的人聽著,限你三日內(nèi)把崔鶯鶯送出來與俺家將軍成親,萬事干休,否則,三日之后伽藍皆盡焚燒,僧侶皆斬,不留一人!‘”
“崔母聽罷,哭暈在地,’女兒,那孫飛虎派叛軍十萬,要擄你做壓寨夫人,道你,’黛青顰,蓮臉生春,似傾國傾城的太真‘,這可如何是好??!”
“……”
白秀才干咽一口唾沫,只覺得自己嗓子里干到冒煙,伸手向一旁摸去,摸到的只是石頭,卻不知是誰立馬遞了一碗茶給他,白秀才也來不及看,一口飲盡,這喝完后,一旁一人才小聲的道,“白先生,你繼續(xù)念啊……”
“這,這……”
白秀才翻來覆去看了兩眼,只覺得額頭上冷汗一下就出來了。
該死的,這后面怎么沒了!
我記得有三回的,還有兩回放哪去了?
白秀才左翻右找,急的滿頭大汗,他從沒有過像這么一刻,這么渴望找到這個西廂記!
白秀才干笑一聲,“沒、沒了,這后面是……,預知后事如何……,請,請聽下回分解。”
“噗!”
這四周幾百號人差點全昏死過去,這哪個王八蛋話本人寫的評書,還’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這誰發(fā)明的詞??
“白秀才!??!”旁邊的人全爆發(fā)了,“你開什么玩笑,說到這就沒了?”
“你好歹也把這段給我講完啊?!?p> “啊啊啊??!”
這些人幾乎都要瘋了,白秀才抬起頭一看,自己被嚇了一跳,他足足講了一個時辰,竟然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在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竟然已經(jīng)圍了這么多人了!
天橋上,身邊,這里里外外不下于三百人!嚇了這白秀才一大跳。
這些人是什么時候來的?
白秀才講評書,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的聽眾,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三四十人,并且,哪怕就是韓雄口這樣的大家,一場下來也就這些人吧?
“白秀才!”白秀才看到一個舉人老爺沖著自己發(fā)怒,“我跟你講,今天你不把這段給我講完,這里你休想出去一步!”
舉人老爺大怒至極,眸子里布滿血絲。
“不錯,不錯!”
這三百人齊齊大喊,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