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里。
于小二沒精打采地爬在柜臺上算賬,一旁的賬房林賢對于他這難得的管賬表示十分開心,并選擇了坐到后面偷懶看書。
這幾天西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鬧哄哄的跟打仗一樣。他老婆患了風寒后人脾氣也跟著差了不少,每天被吵起來都要跟他發(fā)次脾氣才能繼續(xù)睡著,搞得他這幾天也是整個人焉了吧唧的。
“掌柜的,那道士就是昨夜來的?”
林賢指著角落那一個玉冠白衣的道士,于小二乜了一眼,看著比昨晚頹了不少,恐怕也是被西邊那聲音給鬧的。而后他抬手拍了下林賢指著人的手,
“別老亂指人,那道士可兇著呢!”
于小二將自己昨晚所聞所見都同林賢講了一遍,林賢連書都不看了就搬著個小板凳坐過來聽他說。
“……眼神就能吃了我!你說我又沒碰到人,他瞪我干啥!”于小二一提起來就來氣,恨不得跟全天下人都抱怨一通。
林賢沉思著搖搖頭,“那指不定是人家老婆呢!您老平時護著老板娘那股勁不也差不多?!?p> “這倒也是……話說那女孩子我好像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了……”于小二看著摸著腦袋開始尋思在哪兒見過。
他們口中的道士——也就是江遠山就坐在客棧一樓的角落里,剛吩咐于小二上了份早茶。都這個點了子夜也沒出來,他也沒好意思進門叫人,就干脆他就獨自一人出來,順帶聽一下這二人是如何編排他的。
他又不是個聾子,這兩個人說話聲音大到根本忽視不了。江遠山越聽嘴角越抽搐,這于小二口里就每一句是事實,句句都是添油加醋過的,江遠山拿著筷子的手幾次想要拿起碗來砸到兩人面前,但想到這只是兩個普通人,又忍下了自己的手。
好在這還算是個比較忙的早晨,沒讓江遠山忍多久,就來了兩位客人,可算是讓于小二和林賢停下故事會。
那兩位客人就在江遠山不遠處落座,一坐下就開始嘮嘮叨叨,滿口都是江遠山不想聽的渾話。正當江遠山聽得厭煩,想要起身回房時,卻聽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聽說了嗎?無念山莊被滅滿門了,好像一個活口都沒給留下,不過也是活該……”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大聲與同伴講到。
“誒!你這道士,干啥你呢!”
說話的人面前摔著一個碎裂的茶杯,顯然是一旁站著的江遠山的手筆。
江遠山側著身看向那個說話的人,那人長相與身材都算得上是彪形大漢那一類型。那人此時看到江遠山這個弱不禁風的小身板簡直要笑出來,就這小身板恐怕挨不住他一拳。
大漢猛地上前一步,本是想揪住江遠山的領子給他一拳,沒想到卻被江遠山反手制服,被壓在桌上動彈不得。而另外一人不像是個能打的,滿臉慌張的看著這二人,還在不停地勸和。
而于小二才剛剛返回柜臺前,正要和后廚報菜,轉頭就聽到這里的聲響。林賢早早跑進了后廚,他自詡是個讀書人,滿口仁義圣賢,一向不摻和這種場面。于小二只得一個人上前勸人,畢竟這是他的客棧,要是被砸壞點什么,他可真的才虧。
只是面對眼神駭然的江遠山,他也只敢先去和那大漢交涉。
“這位兄弟,咱有話好好說,你要有什么得罪道長的,道個歉就好了,以和為貴嘛!”
“呸!明明是他先挑釁我的!”
于小二見大漢這邊說不通,轉頭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向江遠山。江遠山此時臉上看不出半分表情,整張臉看著十分滲人。
“道長,這位兄弟若有什么得罪您的,您說便是。小店不過是小本生意,這一言不合就打人實在是不合適??!”于小二大著膽子把話說完。不過他也做好了說不通的準備,大不了就是傷財,傷了人命他這店可就開不下去了。
“把你剛才說的,再說一遍。”江遠山沉默良久,才拋出這么一句話來。
大漢一聽這話簡直摸不著頭腦,他哪里知道自己剛才說什么了。一旁的人聽到這話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急忙說道,“阿俊,你剛才說的,那個無念山莊滅門?!?p> “西邊那個無念山莊被滅門了,就這幾天的事,據(jù)說莊子里沒留一個活口,現(xiàn)場都是血淋淋一片,怎么?你個道士連這個都不知道?”那大漢就算是被制服著,也不肯在嘴上服半點軟。
“什么……”江遠山放開了那大漢,有些奇怪的看向了大漢,“我昨日才離開無念山莊,莫要瞎說?!?p> “你個道士聽了我的話又不信我,你腦子里裝的是漿糊吧?!苯K于被松開的大漢阿俊忍不住嘲諷了兩句。
“這是真的,我兄長在衙門當捕快,他那里傳來的消息也是如此。”見江遠山目光又一次變得不善,阿俊的同伴才急忙開口補充。
這人的兄長在衙門當差,今早回來時家里多了一盆子嘔吐物。現(xiàn)場的血腥程度遠超往常,他兄長險些將肝臟給吐出來。無念山莊整整六十余人,無一生還,尸體都幾乎辨別不清。官府那邊已經(jīng)通知吳老爺往回趕了,只是趕回來看到這種狀況恐怕是要去掉半條命才行。
聽到這個消息,江遠山皺了皺眉,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又給于小二扔下了銀兩,轉身上了樓。
留下的幾人看著江遠山的背影。心中暗罵一句神經(jīng)病,繼續(xù)接著吃自己的茶,只是不再敢聊無念山莊之事。
于小二拿起銀兩就塞進了口袋,反正怎么都比他那個地攤貨茶杯要賺。同時他也想了起來,昨夜里那女孩子就是他以前在無念山莊送貨時遇到的養(yǎng)女。他對那女孩子印象很深,一雙大大琥珀色眸子,人算不得機靈,但確實是個善良的,好幾次還看到她被下人欺負。只是往日遇見時還算健康,怎么昨夜里就瘦弱成那副樣子了。
江遠山上樓后在子夜房前佇立了許久,然而他還是沒有勇氣上前推門。他不確定那會得到什么反應,他潛意識里告訴自己應該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那個結果,何況……
他也不想要吳彤多想。
無念山莊本該是有救的,他想到。只是一般山賊的話,普通人或許沒有還手之力,留在山莊只能是等死。而他不同,他可以救他們,對付小小山賊于他而言不過輕而易舉,最多就是消耗些體力。但這一切都只是假設,他和吳彤離開了,無念山莊中只留下了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任由他們被殺。
“他們還是會死的。”
良久,他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將房門緊鎖,從墻上取下了自己的佩劍。
那銀色長劍上已經(jīng)滲出了道道血痕,布滿了劍身的每一處,看著那柄劍,他心底有一處轟然崩塌。江遠山輕輕撫摸了上去,鋒利的劍刃劃破了他的肌膚,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傷口處緩緩流出,隨之而來是刺痛感與愧疚感一同消散。
這個消息不能傳到吳彤耳中,江遠山忽然想到。
他想起了那個在蓮花池中將他救起的少女,純真美好。而這樣的少女不該背負什么血海深仇,更不該背負愧疚與后悔。他捏緊了手中的劍,絲毫不懼手中劍刃的鋒利,自愈能力難以更得上手上傷痕的擴大,于是滲人的傷痕在他手中綻出一朵朵血色的花蕾來,直至他整只手都被血色沁染。
這些人不該有任何生機,無論誰在。